風將檐下的竹風鈴搖出細細的響，音色有些低啞卻又空靈，不是像水晶簾那樣叮叮噹噹如同泉水溪流譜的清脆小調，更像鄰家少女用尚顯稚嫩的聲音低低誦著一段佛經。

「梢影細從茶碗入，葉聲輕逐纂煙來。」，難得是個有風的晴朗日子，婁硯在超市裡買了幾塊糕點，裝在青瓷小盤裡也還算精緻好看，藤椅被搬到了院中，將昏迷了整整三日的人也移出來沾沾陽光，祁風站在一邊，有些失落，向正煮著茶的婁硯走過去，和婁硯一起蹲在小爐前，低聲道：「清月，你不必如此費心，我如今只是靈體，品不了這茶。」

「我煮給自己的。」

祁風：「……。」真的嗎……？

婁硯看著低頭不語的祁風有點想笑，將小蒲扇放到地上，轉身回屋裡拿了三根香，邊點上邊調侃道：「霽雲果真是第一次死沒什麼經驗，連點香招魂收供奉都忘了。」說著將香插到不遠處樹下的土裡，飄出幾縷煙在空氣里順著風打轉，然後輕輕繞幾個隨性的彎後再慢慢飄遠，消散。

隨著輕煙縈繞，爐上早茶的清香，桌上糕點細微的甜香味，毫不保留的瀰漫在祁風周圍，對啊……他怎麼連死後可以收供奉都忘了，許是年紀大了記性不太好？然後看著還如少年一般的婁硯，沒忍住輕輕勾起一個溫雅的笑，似乎也不是很大。

將茶倒兩盞，再品一品比千年前更好吃的人間點心，風吹在臉上還有著潤潤的涼意，卻格外令人神清氣爽，好久沒有過這麼愜意的日子了，對祁風是，對婁硯也是，一個兩個都忙著找人，哪來的閑心像今日這樣好好躲個懶。

「傾戈已經睡了三日，當真無事嗎？」祁風目光落在睡得一臉平和彷彿雷打不動的人身上，輕輕嘆氣，雖然知道若這人有事清月定會比自己更著急，但還是忍不住想多問一句，畢竟……此事也有他的幹系。

「就靈脈而言，的確無事。」上次只睡了一個小時，這次卻是整整三日，說半點不著急是假的，但當初數千年都等過來了，如今這點時候，還有先前的經驗，他又怎會沉不住氣，婁硯將茶放下，無奈道：「若七日之後還是如此，屆時再說吧，看是先去地府讓煙姐看看，還是直接帶到醫院看腦科。」

「可別了吧……。」商殷撐著藤椅起身，指尖揉了揉蹙緊的眉心，剛醒就聽見媳婦兒給他安排得明明白白，還真略有點刺激。

「醒了！」祁風循聲看過去，見商殷果然已經半坐起來，虛懸得不上不下的心總算放了個徹底。

婁硯起身將自己方才那杯茶續得滿上遞過去，雖然嘴上沒說，但一雙淺棕色的眸子卻是半點不藏笑意，眉眼微彎，像輪新月，「難道是被我嚇醒的？」多大的人了，總不會至於……怕去醫院吧。

「哪能啊，感動醒的，我家清月這麼擔心於我，再睡下去便太沒良心了。」商殷接過茶盞一飲而盡，香清味醇餘韻悠長的好茶在三天沒喝過水的人手裡也和涼白開差不離，甚至還想再來一杯，不，一壺。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醒都醒了哪還捨得讓放在心尖上的人為自己做這做那，不過還是莫糟蹋那壺茶水了，商殷極有自知之明的回三樓廚房拿了一壺真涼白開，連喝了兩杯後拿桌上點心勉強先墊了墊，看向祁風問道：「你當初和秦洛一同落下凶谷，後來可是發生了何事？秦洛呢？」

「還想起了什麼？」已經回憶起這麼多了嗎……，不過這後面之事，這兩日他也未曾問過霽雲，此時既然傾戈開了口，也免得他再問一次。

「沒了。」商殷有些遺憾，「差不多就到這裡，甚至還沒想起你說的三月之內必回人界最後到底是回了沒回。」

回是回了，只是……算了，讓他自己想，免得壞了心情，婁硯沒答，跟商殷一起等著聽祁風那段往事。

祁風面色有些不好看，唇邊的笑意也轉瞬變得微僵，索性也不再勉強自己非得在唇角牽出點弧度，斂下目光，道：「我是和他一起掉下凶谷，但我……，並未殺了他，其實，是有機會的，是我自己……。」祁風說著微頓，片刻後才繼續道：「至於他現在是死是活，我並不知曉。」

「那天晚上我的確是追上魔軍，也和他打了一場，最後也確實抱著同歸於盡的想法將他一起拉下凶谷，甚至掉落凶谷以後我們也還打了許久，只是不知怎麼回事，打著打著便在一個隱秘的角落莫名入了一個結界，裡面封印的是只成年雷獸，但當時我和……他，都受傷不輕，自然不會是那雷獸的對手，我當時想的是，只要能拉著他一起，怎麼死都是一樣，但我沒想到……，最後他救了我，他……將我護在身後，替我，擋了那雷獸一擊。」

「所以後來你們幹脆聯手殺了那隻雷獸，但因那一瞬間的救命之恩，你放棄了殺他？」婁硯微擰著眉心將這段並不難猜的故事問了下去，霽雲這麼做其實也在情理之中，但若換成他，對方便是救他千次萬次，他也絕不會留半分情面。

「差不多。」祁風微點了頭，道：「但並未殺了雷獸，他因為救我受傷更重，我，並未直接殺他，只是一個人出了雷獸巢穴，任他在裡面自生自滅，我離開之時……他血流了一地，動彈不得，想來，應該是凶多吉少……而且，這些年也的確未曾聽到過他的消息。」

「直到幾日前，我們也未曾聽過你的消息。」生死可不是真麼判定的，婁硯見祁風面上有些黯淡，微微張著口不知該作何言語，最終還是安慰道：「不過他是否還活著都不重要，死了算是報仇，沒死便算作還恩，待下一次再交鋒，也就無需留情了。」

聽到這話祁風面色稍緩了些，點頭淺聲道：「清月所言，我記下了。」

「說道這個。」婁硯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轉頭看向商殷問道：「你還記不記得，那日商楮說他是追著鬼到的商場？」

「有什麼問題？」清月既然提起這件事，定然不會是毫無理由的隨口一問。

「那日我將小敏和老鬼帶到地府，臨走前囑咐了那孩子一句，讓她下一世做孩子的時候，可不能像樓中的鬼一樣沒事一個人亂跑，雖然是白天，也得小心被壞人抓走。但小敏當時說，他們樓里的鬼才不會亂跑，尤其不會在白日里出門。」婁硯說著目光浮出兩分興味與思索，「傾戈，你說到底是小敏說了謊，或是有鬼背著他們出去，還是商庭憑空捏造的假話，再或者，又是有人設的局，把我們全往一個地方引？」

「後兩者可能性顯然更大。」商殷道。

祁風聽完後溫聲道：「前面的時間裡我不知曉，但我在那樓中的幾月時間裡的確無鬼白日出行。」他便是那樓里血氣最強的厲鬼，旁的小鬼有什麼動作瞞不過他，而且若非修鍊到鬼王的地步，白日里的陽氣會對死靈有較大的傷害，那裡頭都是些孤魂，誰會去冒這種險？

「樹欲靜而風不止，你身邊一個個都是些什麼牛鬼蛇神？」婁硯看著商殷笑道：「你這算不算是『招蜂引蝶』」

「不是沒有別亂說！管他蜂和蝶我只招你一個，這一點上你可不能冤枉我。」商殷求生欲極強的辯解。

祁風默默喝了一口茶咽下剛吃的狗糧，覺得自己似乎有點散發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