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不淮舉步正想行進殿中時，謝以歡卻已自殿里緩步而出，殿門外守著的宮人們，甫一見到他，皆行禮問好。

「皇上。」秦不淮離他不遠處站著，咧嘴一笑行禮喚道。

謝以歡微笑點頭，行至秦不淮身旁時，抬手輕拂了去肩上白雪，末了，他看著眼前這稚氣初褪的少年，只覺熟悉而又陌生。

相識數年，記憶之中的秦不淮，稚氣圓潤的臉上，總帶著天真無憂的笑容。後來，未見兩年有餘，而今再見少年時，眉目已不如往昔天真懵懂了。

果真光陰似箭，只悠悠幾載而過，那少年便已長大了許多。

回過神來，才發覺秦不淮也正盯著自己看，謝以歡不由尷尬地輕咳一聲，道：「不淮，再陪朕賞賞雪吧。」

「好。」

一路閑談，再回至御花園賞梅與雪，坐於亭間，抬首看凍雲素雪，那飄飄揚揚的雪花，密灑於飛檐反宇上。

秦不淮轉臉看他，但見他賞雪時的淺笑，心頭驀然一顫，只覺呼吸也微亂起來。

本想問他，為何方才與李淼談事時，要將自己趕出門外。只是到了最後，還是罷了。

小心翼翼地悄然覆上謝以歡的手，待那人還未反應過來時，秦不淮便悄然地握緊於手中，而後小心翼翼地抬眸一看，卻不想，抬眸間正與謝以歡對視了。

一片沉寂。

「咳……不淮想給你暖暖手……」秦不淮臉微紅地道，「方才覺以歡手冷，便想給你暖暖……」

「哦？」謝以歡笑了笑，「果真是習武之人，這天寒地凍的，手還如此暖和。」語罷，難得沒有再抽回手去。

秦不淮握緊他的手笑著，只是那笑里，似有幾分落寞。

「遲些時日，便是花燈節了吧？」謝以歡恍然問道。

「嗯，就在明年元月。」

「唉……好想再出宮看看……」無奈不行，他初登基才幾年，若私自出宮，便又會被那些所謂的忠臣，捉住說個不停。

當真煩人得很。

秦不淮聞言，而後挨著他單薄的肩，笑了笑道：「以歡，縱然元月不行，那還有後年，還有再下個後年……不急，反正不淮會一直在這兒陪著你。」

謝以歡聞言，而後垂眸一笑，不再言語，心下卻已覺甚是溫暖。

而此時的這場雪，已不知賞了許久，抬眸一看，驚覺天色已有幾分暗了。

又一日，終將而去。

……

載陽三年四月，庄和後身體不適，頭疼之症愈漸加重，是歲七月，浮霜國興兵，三伐扶風城，丞相高庸定計予天子，遂派大將陳高率兵出征，偏將軍不淮隨之。

京師繁華依舊，似不聞扶風城戰火紛飛。

自陳高之師一離京城，天子便日夜擔憂，終於一日，收來兵書，道已擊退浮霜兵，將於三日之後，陳兵回城。彼時天子大悅，是夜於宮中設宴，而後邀來朝中百臣飲酒閑談。

長袖飄飄，舞姿婀娜，琴音繚繞，如鳴佩環。座上百臣，觀賞歌舞，喝酒笑語，卻唯獨高庸滿臉憂愁。

他看著座上的謝以歡，正舉著酒盞，邀臣子與自己一同飲下，末了，已是飲得臉頰微紅，卻仍讓宮女斟滿酒盞。高庸無奈一嘆，亦給自己斟滿了酒，而後一飲而盡。

然，方飲罷，謝以歡已來至他的身前，舉著酒盞，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二人相視片刻，高庸連忙起身行禮。

謝以歡微笑，「丞相，多謝你。」朝中無出謀劃策之人，在那緊要之時，竟是平日里，最厭煩的高庸想的計謀。

「陛下……」

「好了，待陳將軍回城，朕自會賞賜你的。」

高庸心下雖有甚多話想說，可話至嘴邊時，最後卻只敢說一聲：「多謝陛下。」

話音剛落，那年少的君王卻已轉身，行至座上後，面朝眾臣，舉起酒盞，一飲而盡，座下眾臣亦舉起酒盞以敬天子。

待夜深之時，謝以歡獨自一人回至宮中，便坐於書案之前，看著小窗外懸掛於天的彎月出神。

他其實很害怕。

很害怕某一日醒來，這天下，不再是先前那個安定的天下了。

而自己，也不能再提筆描繪丹青了。

不過幸好……

幸好勝了……幸好勝了……

他疲倦地趴於書案之上，看著眼前的兵法書卷，忽覺有些難過。

……

數日之後，陳高軍隊回城。

等了好久，謝以歡終見軍隊歸來，立於城門之下，遠遠一看，便見秦不淮騎著晴雪踏塵而歸。那時年十六的少年將軍，披堅執銳，意氣風發，好生威風模樣。

謝以歡抬首看著馬上的秦不淮，墨色的眸中透著驕傲與欣喜。

這便是他情同手足的兄弟，是他在這深宮之中，可以依靠的兄弟。

不多時，將軍下馬，領著身後餘下的兵士們，齊齊朝謝以歡行禮：「參見皇上！」

謝以歡挺直了腰，負手而立，甚是驕傲地看著眼前的兵將，待他目光落在秦不淮時，那人也正悄然抬眸看著自己。

那雙墨色的眼眸里，亦透著微微的欣喜，微微的得意。

風卷殘塵，拂去了這秋時的悲涼之意，迎來的，卻是在秋時難得的喜慶。誰也不知道，天下何時再亂，天下又何時會定。

再後來，回至宮中，便是加官進爵，賞百匹布，賜千金，設宴以犒勞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