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艙里充滿了深綠色的液體，這些液體折射著冰涼的白色燈光，沈東離的殘軀漂浮在液體里，傷口處能看見白色的骨頭斷茬。

醫療艙側面的光屏上，各項數值不停的閃動播放，綠色或者紅色，代表波動的程度，軍醫俯身查看那些數值，臉色凝重。

「治療方案必須馬上被執行。」白色制服的Beta軍醫正了正自己的手套，「沒有時間討論後續影響和倫理學辯論了。」

「司務長已經簽字授權了。」醫療兵遞上授權文件，「但這個方案仍然有巨大的風險。」

「通知醫療組複核手術方案，二十分鐘之內準備好手術器械。」軍醫扣上手裡的文件。「你清楚這個方案的內容對嗎？」

醫療兵點了點頭：「最核心的操作是給傷患的部分幹細胞轉入燈塔水母的基因。我們都清楚，對於高等生物來說，尚未分化的細胞才會分裂，人體的所有細胞都是從胚胎分裂分化來的。轉入燈塔水母的基因，可以讓已經分化的細胞回到未分化的狀態。」

「簡而言之，我們希望患者獲得類似於蚯蚓、水母或者渦蟲一樣的自愈能力。」

「沒錯，」軍醫拍了拍醫療兵的肩膀，「所以沒什麼好猶豫的，去準備手術室吧。」

醫療兵步履匆匆。

軍醫看著醫療艙里的病患出神，「百分之二十的機會，不知道你能不能抓住？」

對於醫療艙里的沈東離來說，這一切都像是一場奇怪的夢境，沒什麼真實感。

進入機甲時注射的兩支麻醉劑一直到他撞在納米網上的時候都在發揮著作用，因此他並沒有受什麼苦。

出於人體自我保護機制，他在失去了半邊身體之後很快陷入了深度昏迷，他試圖掙扎著醒過來，但是仔細一想醒過來也不知道說什麼，大概只能告訴醫療兵「泡著他的藥水太涼了，他覺得有些冷」，軍隊里也不會有漂亮的Omega護士，用看待戰鬥英雄的敬仰又溫柔的目光注視他，給他調藥液溫度，醒過來也沒有多少意思。

沈東離陷在一片溫柔的帝塵花田裡。

這種四個花瓣的粉紫色小花是帝都星特有的植物，常見又廉價，湊在一起開放的時候卻像是燃燒的夕陽或者是璀璨星河。

是個美夢。

大概會夢見那個Omega。

視野隨著沈東離的心意一變，他看見了自己想要看到的場景。

帝塵花開放的季節，漂亮的Omega坐在窗戶邊上，一邊撥弄自己濕漉漉的頭髮，一邊挑揀窗檯上曬幹的花朵。

熱烘烘的晚風彷彿是從時光的縫隙里吹出來的，撲了沈東離一頭一臉。

她的裙子很舊，被洗的發白，但是沒有關係，她的美貌讓身邊的一切都熠熠閃光。

空氣中都是帝塵花那種清淡安逸的味道。

那是沈東離的媽媽，陳素岑。

沈東離並不是在沈家主宅出生的孩子，母親的身份也不是很能見人，那個漂亮又單純的Omega只是沈振的眾多情人之一。

只是她格外幸運，或者說格外不幸，生下了自己的孩子。

Omega用嘶啞的聲音唱著一支搖籃曲，很老的調子。

沈東離站在她背後小聲嘀咕：「你兒子都二十好幾歲啦，媳婦都娶了，你怎麼還唱搖籃曲。」

坐在窗檯上的Omega聞言回頭，歪頭打量了他一下，眯著眼睛笑笑：「我兒子快要死掉啦。不應該禍害好人家的Beta。」

沈東離哭笑不得：「你兒子早晚會死的，但是沈振那個糟老頭子還活的好好的吶。你兒媳婦是個Omega，不信我回頭帶給你看看。」

然後沈東離就夢見自己挽著樊涯的手臂，嬌俏的Omega側頭對他一笑，唇邊梨渦映著甜意。

「東離哥哥，我有個秘密告訴你。」

沈東離把耳朵湊過去。

——然後他就嚇醒了。

沈東離睜開雙眼的時候還心有餘悸，心跳速度直逼120，醫療艙的生命指標監控警報滴滴亂響，還是嗆進鼻子的冰涼的藥液幫他回到了現實。

沈東離隔著將近5公分厚的有機玻璃和滿艙碧綠色的藥水跟一群醫生對視，雙方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見了吃驚的神色。

「他怎麼會醒這麼早?」一位軍醫俯身查看沈東離的各項指標。

「肢體生長速度比我們預計的還要早三天，骨骼已經生長完畢了，肌肉的生長速度還會更快一些……卡羅爾，推一台掃描儀過來，我們需要測一下傷患的骨密度……」

「采些肌肉樣本，我想知道蛋白質組表達有沒有異常。」

醫生們圍著沈東離的醫療艙忙碌，剛從重傷中醒來的沈東離有些跟不上他們的思路。

「勞駕，有沒有什麼前情提要？我怎麼變成這樣了？」沈東離抬起自己剛長出來的手看了一眼，被熱雷射烤熟的指頭已經長回來了，肌肉沒長全，像是醫務室角落裡放著落灰的人體骨骼標本。

「患者短暫記憶缺失，準備顱腦掃描……」

醫生們直接跳過了他的問題。

「我沒失憶，好吧好吧，我知道了，肯定是被阻樁切成這樣了對不對？」

軍醫填記錄本的手停止了一下，挑眉看了他一眼，然後又低頭不知道快速寫了什麼，「沒錯。」

「骨骼密度還不錯，數值優於大多數普通人……腦部沒有異常信號……培養液裡面的氨基酸組分需要微調，溫度也要調整……」

一直等他們調整完醫療艙里的液體成分，所有人一邊討論一邊魚貫而出，房間里安靜下來，留沈東離跟開著的白光燈作伴。

不知道什麼儀器一直在嗡嗡作響，聲音不大。

這種白噪音反而有利於沈東離整理自己的思緒。

這次的事情的確是他有些衝動，戰鬥開始之前他還在教範北庭不要衝動，不要個人英雄主義，最後是他自己把這句話吃了下去，浪成了全場唯一重傷患者。

但如果再來一次，他依然想不到有什麼更好的解決方案，大概還會這麼選擇。照這個趨勢浪下去，他有可能真的在圖恩特活不過五年。

那也沒什麼不好的，反正他活著也是為了跟沈家那幾個人置氣。

沈東離不愛在那幾個人身上浪費時間，很快換了個問題琢磨，也不知道新長出來的胳膊腿還有沒有原裝的那麼好用。

他還沒跟樊涯一起做成年人應該做的事……要是走路瘸瘸拐拐的，會不會被離婚？兩條腿不會長得一長一短吧？

還有昏迷時那個荒誕的夢境，溫柔的樊涯趴在他耳朵邊告訴他——「我掏出來比你大。」

簡直可以排在沈東離做過的噩夢榜首！幸虧這隻是個噩夢。

沈東離醒過來的消息很快被軍醫們通報了指揮層，司務長帶著指揮官們趕過來。

是領導看望慰問傷兵的和諧場景——但是為什麼他們連個果籃都不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