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謝翎宇隨著父親啟程。

回到府里時，枂洲已經是春天。

不久後，傳來了皇帝大婚的消息，貴妃是輔政大臣的女兒。

老八偷偷來找過他們一次，夜裡，告訴他們二爺已經回了枂洲，一切都好。

謝翎宇想見他，又不敢見。范無拘連個口信都沒捎給他，只是報了個平安，若是想見的話，為何不自己來？

這樣，整整一年，二人都沒有聯繫。

謝翎宇覺得挺好，本就不該產生感情，沒有交集才是對的，免得日後麻煩。可他總是忍不住想起那個人，冷冰冰地喚自己名字，總是毫不客氣地戳穿自己的謊言，偶爾會摸著自己的頭，還有，在大雪天里，抱著自己。

怎麼會？明明認識不到半年，相處不過個把月，就會產生此般感情嗎？

謝翎宇原本是肯定的，他曾經彷徨，曾經抵抗，卻最終看清了那顯然的事實，可如今，已經是第二年春日，范無拘出現在傳言里話本里，在他腦子裡不時冒出來，卻從未出現在他眼前。

既然如此，那就忘了吧，本就是錯誤，何必延續，難不成你還想要什麼結果嗎？謝翎宇，真是可笑，還能有什麼結果嗎？

謝翎宇啊，他已經知道你對他有情了，他的態度，不顯然嗎？他根本不想如何，甚至，他利用了你的喜歡，救了自己的命。

謝翎宇知道自己是被利用了，或許一開始就是，可他還是無法怨恨范無拘，一想到他的錯處，心裡同時便給他想好了千萬個理由，真是可怕，真是可笑。

謝翎宇心裡想得多，面上卻不露半分，仍是溫溫和和的，不過眼睛裡，沒什麼溫度。

龍抬頭那天，照舊要去寺廟的。

回來的時候很晚了，父親叫住他：「翎宇啊，你也虛歲二十了，也該考慮考慮婚娶的事了。」

謝翎宇楞在廳中。

「王家有個女兒，十六了，很不錯。」

「父親的意思是，我去見見？」謝翎宇想著又得應付，心裡煩躁，嘴上應承著。

「下月初六，成親。」

謝翎宇幾乎是被人當頭一棒：「什，什麼？」

謝老爺不看他，嘆出一口長氣：「聖旨下來了，聖上賜婚。」說罷，拿出聖旨：「什麼意思，其中利害，你應當知道。」

謝翎宇接過聖旨，呆若木雞：「是，孩兒明白。」

皇帝賜婚，必然是太後的意思，為的是更加解除顧慮，皇上對自己有心，即使不顧及太後貴妃，也要顧及自己有了家事。

也好，王家小姐名聲很好，才貌雙全，定然是個很不錯的妻子。

是啊，只是個很不錯的妻子，卻不是愛人吧。

婚禮時間很緊，顯得倉促，卻不能隨便地辦了。兩家都是大戶，謝家更是獨子娶親，一時間，枂洲人人都在議論此事。

阿正前些日子很少待在府里，時不時跟著他哥哥出去，可這一個月，自然是待在府里的，許多需要謝翎宇確認的事，都是他在料理，謝翎宇反而不怎麼忙。

請帖已經發出去了，喜服連夜趕工，也終於送到了府上，管家在核對婚禮用具，阿正對著他叮囑婚禮那天該注意的。

謝翎宇有些煩，笑罵：「又不是你成親，怎麼你比我還在意，等你成親的時候，怕是連覺都睡不了了吧。」

阿正將寫著婚禮流程的紅紙擱在案上：「怕是不會了。」

「什麼？」謝翎宇正走神，沒聽清阿正說的話。

阿正笑笑：「沒什麼，少爺成親了，日後也不用阿正陪著了，少夫人會陪著你的。」

謝翎宇看他從懷裡取出一個包袱，心下明了：「阿正。」他摸著阿正的頭，對方的眼淚幾乎馬上就要掉下來。他說道：「你的賣身契，等我成親了，就給你。這些錢，算我送你的老婆本，好不好？你跟著你哥哥，我想也是不會受欺負的，只是江湖險惡，你以後自己要當心。」

阿正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掉，他跪在地上：「少爺，阿正本來是想，是想一輩子陪著少爺您的，可是，可是……」阿正大悲，抽抽噎噎地說不出話來。謝翎宇蹲下來抱他：「我知道，可是沒有誰能永遠陪著誰。你去吧，不用擔心我，跟自己親哥哥生活在一起，不是很好嗎？」

謝正哭得直不起來：「當初不是您救我，我想必就餓死了，我，我不能再待在謝家了，我哥哥是五常教副手，我不能再待在少爺身邊了。」

謝翎宇咬著牙，拍拍謝正的背：「幺兒，以後不是主僕，你還是我兄弟。」

「是，是，阿正永遠是你的兄弟。」

阿正退出去，謝翎宇坐在椅子上，滿目的紅，讓他目眩。

父親知道了阿正和老八的關係，卻如此不動聲色，讓他自己來贖身出府。父親阿父親，您是如何做到的，您跟他說了什麼，這個孩子心思那樣單純，那樣以我為重，您到底說了怎樣的話，讓他自願離開？

謝翎宇只覺得自己身處一片荒蕪，身邊沒有一滴水，沒有一棵樹，只有遠遠的一輪明月，不可及得令人全身發冷。

三日後就是大婚。

謝翎宇卻沒有一絲一毫新婚的喜悅與憧憬，他甚至沒有感情，隨他吧，讓我成親我成便是，讓我娶妻我娶便是。如此，皇上可以死心了吧，父親啊，我這樣總歸是沒有錯了吧。

謝翎宇將喜服放在窗下的箱子上，木盒太大，只能將一邊的一個小沉香盒挪開。謝翎宇伸手去取，一不留神，盒子墜下，裡面的東西灑落。

謝翎宇手伸在半空，呆立。

是那隻朱紅泥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