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翎宇後來沉沉睡去，謝夫人何時走的他也不知道。

他沉睡時，王氏進來看了一眼，輕道聲珍重，便退了出去。

這一退，也就是退出了全身全心。

你說這場鬧劇，假若，真的全是鬧劇，誰又能獨善其身？

謝翎宇似乎是真的重活了似的，笑容也漸漸多了起來，不久後就能扶著阿正下地活動。

謝父後來似乎有意跟他說什麼，謝翎宇刻意迴避了。

左司馬之職已經交給了他從前的身邊人，謝翎宇整日清醒的時候多起來了，就有些閑了，坐在院子里教祈兒讀古書。兩個女兒也有了幾歲，認了人，自小不在父親身邊，剛來朔州，見了謝翎宇還怕，現在已經會抱著他的腿撒嬌了。她們雖然是雙生，模樣性格卻差了很多。先出生的那個性格爽快機靈，小名喚做燕子，和謝翎宇的本性很像，小些的那個內斂溫和一些，可能更像母親，喚做鸝兒。

這日，謝翎宇正靠坐在涼亭里看書，祈兒帶著燕子在院子里玩兒鞠球，鸝兒乖乖靠在謝翎宇懷裡陪他看書，順便識字。

「這是拘字，拘束的拘，鸝兒認識了嗎？」

「爹爹，拘束是什麼意思？」

謝翎宇看著女兒清亮的眼睛，竟然有點兒失神，這時小廝來報：「大人，范將軍求見。」

謝翎宇手中的書掉落，他這才反應過來，鸝兒已經跳下去撿起來書，遞給他，他笑笑，接過來，摸摸鸝兒的頭。

「請進來吧。」

父親是不許范無拘來謝家的，怎麼外頭也沒人攔？他怎麼這時候來了？

太久未見，竟有隔世之感，謝翎宇還不知如何面對他，心跳早已擂鼓，說不想是假的，說不怕也是假的。

他只見那人穿著一身青黑衣裳，從外頭踱步進來，剛過門廊，四目相對，范無拘下意識往前快走兩步，被祈兒攔住。謝翎宇這才意識到自己也已經失態看了許久，他低頭整理心緒，再抬頭，祈兒已經在范無拘背上。

「祈兒，不得無禮。」

謝祈之正抱著范無拘的脖子玩兒得歡，聽見父親的聲音，嚇得不敢再動，范無拘反手將他抱在懷裡，捏他臉：「你嚇到孩子了，這有什麼不可以的？」說罷一手把兩個女娃子都摟在懷裡，用鬍子去扎她們，把她們逗得哈哈大笑，祈兒也使勁推著范無拘的頭：「范伯伯你不要欺負妹妹，大壞蛋。」

謝翎宇失笑，是啊，有什麼不可以。他的兒子，又沒犯什麼錯，他只是做了小孩子該做的，有什麼不可以？

他走過去，祈兒跳下來，過來扶他，燕子和鸝兒拿著范無拘帶的小風車兒過來現給謝翎宇看，說是給爹爹玩兒。

「你這個當爹的可享福，你瞧他們多孝順。」范無拘看著他，眼神晦暗不明。

謝翎宇摸摸祈兒的頭：「帶妹妹去後院玩兒，半個時辰後去找乳娘吃點心，不許多吃，看著妹妹，莫玩兒水，知道嗎？」

祈兒一手牽著一個，小大人模樣：「知道。」

謝翎宇看著他們走出去，現這園中只有他們二人，他回首，走近范無拘，又停住：「你的傷，好全了？他們這樣鬧你，沒事吧？」

范無拘笑，幾步將他們距離縮減為無，他輕輕環住謝翎宇，似抱未抱，低頭在輕聲道：「不見你不得好，一看你，便好了。」

謝翎宇卻被他逗得笑了，眼睛卻是濕的，他向前傾，頭抵在范無拘肩頭，伸手摟住范無拘的背，整個人幾乎陷在范無拘懷裡。范無拘也不在忍耐，扣住他的頭，將他拉得緊緊的：「你呢，傻子，你傷好了麼？」

謝翎宇說，卻是哭音，在這個人面前，他莫名覺得委屈：「你，你怎麼不來看我，你不來看我，我怎麼會好？」

范無拘慌了神，拉開他看他臉，被他少見的紅眼鬧慌了，又把脈又探看，念念叨叨：「御醫明明說只要養就好了，傷還沒好，疼嗎？傷在哪兒？心口不悶吧，咳嗽嗎？睡的好不好？是藥不管用？我，我去找臨錦再取些好藥。」

他也是關心則亂，根本沒看見謝翎宇臉上得意又滿足的笑，謝翎宇對著他胸口錘了一下：「行了，我沒事，笨啊你。」

范無拘楞住，看他，明白過來，鬆了一口氣，又傻笑起來，一點兒也不生氣，只是露出一口大牙笑得高興。

謝翎宇看著他這模樣也是無奈，拉他坐下，這才問他：「你怎麼今天來看我，父親讓你進來的？怎麼也不提前給信？」

范無拘神色嚴肅起來，他皺著眉：「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今日本來是臨錦設宴，本來我們設計，他拖住你父親叔父，我偷偷來見你。」

「什麼？你偷偷來的？那你還通傳？」

「不是，我是隨你父親回來的。」

「啊？」謝翎宇真是驚了，站起來，失措地看著他。范無拘拉住他的手：「謝伯父邀請我來的，說有話跟我說，我想先來看你，他同意了，想必不久後他就要來叫我了。」

「無拘，你，你答應我，無論他說什麼……」

「無論他說什麼，」范無拘笑著握緊他的手：「你和我還是那樣的心意是嗎？翎宇，我們都向對方保證過的，用命保證過的，你現在，決定了嗎？」

謝翎宇突然覺得一顆心落了定，他突然上前，在范無拘唇上落下一吻。二人相視而笑。

「是，決定了，怎樣也不改了。與你一同，什麼也不要了，我要我自己，和你。」

沒有誰規定，他謝翎宇就要聽話懂事謹慎知分寸。

什麼，規定了？

那誰規定了，他謝翎宇要聽從這規定。

他是人，為何不能為自己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