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懦夫
小說: 撿來一朵爛桃花 作者:牙狐 字數:2198 更新時間:2019-09-22 00:56:11
人之所以較之其他生物較為聰明,是因為人會懂得「教訓」二字,吃過虧的事,不會再做第二次。
更何況,玉晟堯他是個懦夫。
玉晟堯這日又沒有回府,他每日都忙得頭昏腦漲,直到夜深,然後和澈風一起宿在軍營。他一貫失眠,這幾日更是輾轉反覆,擾得澈風也睡不好。
「我去給你取點酒吧,」澈風在玉晟堯又一次翻身之後忍不住說道:「喝醉了把話吐幹凈,快睡。」
「不用!」玉晟堯睜開眼,伸手擋住自己的眼睛:「吵到你了?」
「那倒沒有,我也心煩罷了,不能怪你。」
玉晟堯莫名:「你煩什麼?」
「煩你啊!」澈風怨懟:「府里是有洪水猛獸麼,瞧把你給嚇得,別說你不是故意的,兩位主子都看出來了,我也不瞎。」
玉晟堯無言,良久,長嘆一聲。然後自嘲道:「逃避雖然是挺沒骨氣的,但是時間是最好的東西。」
澈風捶床:「你能躲幾時?你以為你還有時間耗?周琹一日不恢復記憶,他就得賴著你,若是他三四年都······你要如何,一直不見他。以他的個性,恐怕只會執著與你,愈陷愈深。」
「難不成是我的錯?」玉晟堯聽出他的怒意,為自己爭辯了一句。
澈風語塞,這事,的確是自己多事了,但是今日之局面,已經毋須糾結於誰之錯處,儘快解決了才是真的。可他仍然忍不住,問道:「堯兒,若是當時我不勸說你,你對他的態度會不會有所改變?以你與人的本性,他對你,或許也不會·····」
「澈風,」玉晟堯打斷他:「不是我對他多那樣一些關懷,便使得他對我的依賴產生的。」
「那你呢?」澈風問,卻並不明說。
玉晟堯卻明了。
但是他回答不出。
他呢?他對玉晴是特殊的,是,這是由於澈風這樣勸說,這是由於自己這樣暗示,這是由於他是自己的妻子。
但是,這份特殊,何時變得如此自然?
關切,在意,內心深處的柔軟和溫暖,不由自主地圍繞在對方周圍的視線。不是旁人和你說,你快去吃桃子吧,又香又甜,然後逼著自己吃了幾口,你便會愛上它。這是因了你本來就喜歡桃子的味道罷了。
不是橘子,也不是梨子,只是桃子。
只是啊,胃不好的人,是不能貪吃的,尤其是桃子。
所以啊,理智,剋制,還未上癮,還非習慣,儘早了結這「胃口」,儘快終止這「興趣」,為了你自己好。這是自保,也是自愛。
玉晟堯從小就是一個特別怯懦的人。
他在王宮的後山上被九叔養的狼咬過,他便再也不去後山。
他在玉真親眼看見自己的叔父和嬸娘如何侮辱欺凌自己的母親致死,於是他離開玉真,躲到了戰場上,哪怕十五歲都未滿。
他被人深愛過,被奮不顧身地保護過,可那個人死在了桃花盛開的春日,於是他害怕被愛,更害怕去愛人。
一切都不開始就好了,這樣就不會有結束。
失去過太重要的東西,於是,便不敢再擁有了。真是懦夫!懦夫!玉晟堯這樣罵著自己,然後狠狠掐住自己的胳膊,指甲摳出血印,伴著疼痛閉眼入睡。
玉晟堯睜眼的時候,便知道自己是在夢裡了。
和煦的春風,明晃晃的陽光,他躺在茂盛的草叢裡,半樹桃花開滿他的眼,燦爛芬芳,他能聽見鳥語,然後伸手趕走落在他鼻子上的蝴蝶。
多麼美好的樣子,也只有在夢裡能見到了。玉晟堯含著笑將自己窩在陽光里,他知道,只要轉頭,陶風就會躺在一旁看著他,用盛滿世上最美春光的眼睛望著他笑,兩個酒窩掛在他上揚的嘴角邊。他會說:「堯兒醒醒了,再不回去就要挨罰了。」他總是這樣,耐心地照顧,溫柔地照顧,照顧到你產生依賴感,像讓人成癮的慢性毒藥。
玉晟堯聽他一遍一遍輕聲叫著自己,心滿滿漲漲的,酸澀得忍不住想要哭出來。他轉過頭去,伸手去摸陶風的頭髮,他想懇求:「留下來,不要走,好不好?」
「不行的,咱們必須得回去了,堯兒。」
「快起來!堯兒再不起來我可走了。」
「我真走了,一個人回去了,把你丟下咯!」毫無氣勢的威脅。
可你為什麼就真的,把我丟下一個人走了呢?
玉晟堯痛苦地閉上眼,耳邊是呼嘯的風聲,他跪在地上,不敢睜眼,可他控制不了。一聲慘呼,凄厲得像一把刀子,剜去心口肉。玉晟堯又一次看著陶風倒在自己面前,保持著撲過來保護他的姿勢,一支箭穿過他的背,在他的胸口閃著陰冷的光。而他的身上,還有沒有拆布的傷口。
「不!」
玉晟堯狠狠搥著自己的胸口,痛得無法呼吸。若不是他學藝不精,陶風也不會為了救中了埋伏的他而受傷;若不是他固執地想要上戰場,讓陶風不能安心養傷,陶風也不會此時還如此虛弱:若不是他不聽哥哥的話殺進海乘行宮,陶風和哥哥也不會進來尋他,也不會被破釜沉舟的海乘軍隊圍攻,也不會······
是自己害死了陶風。
是自己任性,是自己的錯,是陶風不該愛他。
玉晟堯被愧疚和悔恨壓得抬不起頭來,卻又忍不住想再看看陶風,可是當他抬頭時,站在他面前的卻是玉晴。
玉晴穿著赤古的將服,一身甲胄,左手持劍,右手伸過來撫摸他的臉,笑得陽光而自信:「玉晟堯,你看我這樣是不是很氣派?」
玉晟堯的表情僵在臉上,玉晴笑得太好看了,桃花眼彎彎,一邊的臉頰上有個淺淺的酒窩,帶著少年人直白的愛慕,熱烈得好似太陽。他忍不住彎起嘴角:「好看。」
玉晴於是笑得更深,然後朝門外退去,向他揮手:「玉晟堯我去戰場了,我已經可以保護你了,我要去將傷害你的人消滅幹凈,你等我回來。」他的笑容,他的聲音越來越遠,玉晟堯伸手追過去,陷入一團白霧。
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摸不著,玉晟堯只能迷茫地、狂亂地,轉著,探著。
在幾乎絕望時抓住一雙冰冷的手——玉晴鮮血淋漓,遍體鱗傷地站在他的面前,桃花眼失去了神采,血跡黑在臉上,用發白的嘴唇和他說:
「我得離開了。」
然後消失不見,什麼都沒有留下。
玉晟堯一身冷汗地醒來,空洞地看著房樑上懸掛的香囊,眼角滑下淚來。止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