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玉晟堯與陶風站在樓梯上，微微俯視著來人，那公子看樣子二十五六，穿著講究，身後跟著五六個家丁，將周琹圍在當中，倒不是什麼凶神惡煞之徒。玉晟堯稍微放下心來，這才反應過來那公子剛剛的話。

親家哥哥？

他們這次南巡，為的就是一個低調小心，因此在外他和周琹以兄弟相稱，而陶風是他們表兄，這也是小廝叫他大少爺，叫周琹二少爺的原因。

玉晟堯側頭看著陶風，陶風顯然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對他挑挑眉，示意他看周琹懷裡。

——好傢夥！那紅艷艷明晃晃金燦燦一個，不是姑娘家擇婿用的繡球是什麼？

周琹對上他的視線，顯得極為委屈，將繡球一扔就連忙擺手，用唇語說：「不是不是，我沒有。」然後手被人架住，繡球也扔到了他懷裡。

玉晟堯好氣又好笑，他當然知道周琹雖然是個好熱鬧的，但是絕不會不知接繡球的含義，於是他整了整衣服，走下去：「這位兄台，不知舍弟何處冒犯？」

那位公子看看他們的打扮，是外鄉人，周琹的口音偏北方官話，玉晟堯又一口玉真口音，還一副不曉得狀況的樣子，這下有幾分相信了周琹剛剛的話。但是，這繡球是自己妹妹親手拋的，又砸在了周琹的懷裡，況且，這周琹還在眾目睽睽之下接住了。於是他說：「冒犯是哪裡的話，不過這位小公子剛剛接到了舍妹的繡球，按赤古風俗······」

「晴兒！」玉晟堯厲聲喝斷，一把將周琹拉到自己身後，很是疾言厲色：「在家的時候和你說過什麼？到了江寧，要說赤古話，不懂的事情要問，不要湊熱鬧。」

周琹這個人說聰明也不傻：「啊？我說的是赤古話啊，玉、哥哥，我就是看人多想瞅一眼，突然就丟下來一個東西再在我肩上，上面的人還喊著不能掉在地上啊，我本來想躲的，結果就順手撈住了，他們就把我圍起來了，我哪知道那是哪家姑娘跑拋的繡球。」說著，還很是不滿地瞪著那些人。

周琹說的是事實，聽起來，他和玉晟堯就是在外遊歷的外鄉人，不懂得赤古風俗，因此鬧了誤會。

那位公子眉頭皺起來：「這位兄台，在赤古，接一位姑娘的繡球，就是應了婚約，今日眾目睽睽之下，令弟就這麼拒了婚約，實在是讓舍妹難堪。我郭家雖是小門小戶，但也不是不通情達理之人。舍妹年方十八，知書達理······」

周琹聽到這裡就忍不住了：「你還想逼婚啊！」

陶風可算是笑夠了，上前來，拍拍周琹，對那位郭公子行了個禮：「原來是江寧郭家，失禮失禮。」

「閣下是。」

「在下姓陶，是栁州人，在下的兩位表弟自小隨著姑父在玉真長大，要做生意，才來了江寧，因此對這邊的一些風俗多有不解之處，還望見諒。」陶風見郭公子面色有些難看，暗暗撇嘴一笑：「但是，郭家是書香門第，若是不嫌棄我這表弟粗俗，願意結這門親事，我這個表哥是沒什麼意見的。」

話音還沒落，周琹就在後頭掐他，那位郭公子倒是臉色好了很多。

「這也是我的意思，他的事，還是看他兄長的意思。」陶風掙開周琹，面色如常。

此時兩人看不清玉晟堯的神情，陶風似乎在等著他的反應，眸色深得像一灘水，周琹則是又氣又急又怕，等不及玉晟堯說什麼，便拉住他的袖子，很是懇切：「哥哥，你莫不是忘了，我已經成了親。」

已經成了親？

郭公子一驚，玉晟堯亦是整個人一震，他不知怎麼回答，也不想回答。剛剛短短幾句對話，他竟然像是被人奪了魂，言語行動快於思想，後知後覺。

自己剛剛叫了他晴兒。

自己其實是不願他娶妻的。

「郭公子，是在下的弟弟對不住了，他的確已經有了，有了家室，怎麼也是委屈了令妹，還望贖罪。」

這場鬧劇終於還是平息了，過了幾日，料理了事情，他們離開了這個小城，準備出發去江寧府。

這幾日玉晟堯不怎麼理人，對陶風和周琹都是，也不是鬧脾氣的樣子，只是怏怏的，問他什麼應一兩個字，絕不捨得多給一個眼神。

陶風似乎早有預料，隨他去，周琹卻很著急，不住地圍著他，直到玉晟堯說頭疼。陶風勸他：「他在和自己鬧彆扭，生自己的氣，別煩他了，過幾天就好了。」

周琹愈發難受，一氣玉晟堯什麼事都憋著不和他說，二氣比起自己，陶風了解玉晟堯太多。

於是一路上誰也不和誰說話，三個人自己想著自己的心事，車夫專心趕著車，把跟著伺候的小廝憋得不行，他又只敢和周琹說話，於是到了江寧省城，在後院喂馬下行李的時候，小廝偷偷和周琹說：「周公子不要和王爺生氣了。」沒人的時候，小廝習慣這麼叫他們。

「我沒有！」周琹瞪著眼睛說瞎話，想著陶風跟著玉晟堯進客棧的樣子就不快活。

小廝笑：「您就別嘴硬了，您這麼年輕，跟他們耗不住的，陶風大人向來不多話，咱們王爺看著年輕，其實那蹦躂勁頭得還不如劉管家呢。」

周琹一個腦瓜崩過去：「亂說什麼？」

「是真的，我都覺得王爺平日里那沉悶勁兒，像我爺爺。」

「呸呸呸，你小子皮癢了······」周琹沒什麼架子，象徵性地教訓了小廝兩句，便提著行李去了房間。他一向寬厚，誰對誰好，誰心善，看得清楚，嘴上說什麼，不過分就行。

他是真覺得沒什麼。

但是玉晟堯不能。

玉晟堯像是突然逼著自己開始面對周琹的感情，同時也開始面對自己的內心。周琹就是玉晴，是自己正大光明入門的正妻，是自己三十一年來第一個感覺到心如鹿撞的人，也是自己無法相守的人。

周琹，你就像是剛升起的太陽，是一汪新鮮蓬勃的泉水。

而我已經老了，快要落下。快要幹涸，快要死去。

別愛我。

別愛你。

玉晟堯將手放在胸前，感受心臟一下一下緩慢而又頑強的跳動。周琹端著飯食走進來，對他笑。

玉晟堯手掌下的脈動瞬間激烈，充滿生氣，充滿眷念，充滿不甘。

為什麼不可以，它在問。

為什麼不去愛，它在問。

「明日去江寧府吧，之後就不必隱藏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