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明得了阿爾茲海默症，通俗點講就是老年痴呆。已經七十多歲的人，本就是步子蹣跚半身佝僂著的模樣，現下日子更是不好過。

所幸身邊還有個人陪著照料他，每日盡心儘力不曾怠慢過。

——王安國。

安國安國。鄭明一開始的時候會在本子上一筆一劃地寫，端正得像是個剛學字的學生。彼時他已經露了些老年痴呆的端倪，開始記不起許多不久前的人事。記不得早晨喝了什麼喂的牛奶，鑰匙被丟在哪裡，以及王安國是誰。別的他忘了倒也無所謂，本來就不愛操心那些瑣碎的事，只除了王安國這一件，忘了什麼也不許忘記他。

雖然到了後來，他還是不爭氣地忘了個一幹二凈，只是當時他還能記得一些東西的時候他是真的想把王安國刻在靈魂里記一生的。

只可惜……只可惜到頭來還是食言。

小輩兒們商量著說多請兩個保姆回來照顧著，畢竟王安國也老了，比不得從前，稍有個閃失就是一場大病。

王安國搖著頭，拒絕了，就從前一直在身旁的吳媽就很好。況且如今鄭明的情形，還是跟著熟悉的人才好。本來這事他是沒有怨言的，他們風風雨雨一路走來，他怎麼可能在這種時候丟了鄭明不管？何況鄭明的性子沒人能了解過他，雖然如今鄭明是喜怒無常了，潛意識裡卻還是對王安國的味道有著敏銳的洞察力。

如今的鄭明，一大半的時間裡都陷在沉默里，茫然地防備著。另一小半難得的清醒里他跟在王安國身邊盯著他，說:「我要多看幾眼，我怎麼知道什麼時候就又突然忘了呢？」

王安國牽過他嶙峋的手，用自己的裹住他的，溫和地笑著。不怕不怕，我一直都在你身邊的。你就算是忘了，我也在。

晚間，鄭明蜷在王安國懷裡閉著眸子，王安國攬著他輕輕拍著他的背。鄭明很是受用，不多時就沉沉睡去。

半夜裡，王安國聽見身邊斷續又傷人心的抽泣聲，他半撐起身子偏過頭只看見旁邊的人驚恐地看著他。

王安國知道，他又發作了。許多次了，他已經開始習慣了對方眼底的默然驚懼與懷疑，卻多多少少都會難過，對於他的這些不信任。

他哄他:「我是王安國呀。」

「王安國是誰？」

「王安國是鄭明最喜歡的人。」

「鄭明是誰？」

「鄭明是你。」

「你是誰？」

近乎是無理取鬧的問答，王安國依舊耐著性子。鄭明習慣了王安國的味道，潛意識裡有著安全感。

王安國取了手帕替他擦了眼淚鼻涕，又哄著七十多歲的哭得稀里嘩啦的人安靜下來又繼續睡過去。

王安國躺在一側，看著那張飽經滄桑的臉，無奈又滿足。他也睡過去，做了一個夢。

恰似年少時，萬事如初，歲月如故，一切皆是舊模樣。鄭明依舊是他運籌帷幄的清朗公子，王安國是跟在他身後的溫順忠厚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