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哄著鄭明喝了大半碗蓮子粥，王安國帶著他去小區附近的公園裡散步。

他看得出來每次帶他出去他心底是高興的，於是便盡量早晨傍晚都領著他去轉上一圈，總也好過整日整日的待在家裡熬日子。

長久下來倒是養成了習慣，偶爾王安國生了病不好帶他出去他就一個人坐在沙發上也不說話也不鬧騰自己生半天悶氣。王安國自己當然是見不得鄭明不高興的，只好囑託了保姆帶他出去，又怕保姆摸不透他的脾性千叮嚀萬囑咐一番才放人出門。出了門也省不得心，三分鐘一個電話鬧得照顧許久的保姆也不耐煩了:「先生你就放心吧，我一定把鄭先生好好的帶回來。」

王安國掛了電話，知道自己這麼做著實是太過了，只是心底終究放心不下總怕出些突發事件保姆應付不來。他手裡拿著手機想撥電話過去，想起先前保姆的話又不好意思起來。這麼折騰著他想倒不如是自己也親自去了，於是又過了十來分鐘按捺不住了又打了過去。

所以在鄭明與王安國不在了許久以後保姆與人閑聊，說起曾經的僱主依舊唏噓不已。

「在見過鄭先生和王先生以前，我從沒想過會有兩個男人會像他們這麼般配，若是放個姑娘我倒覺得是突兀了。好像他們本就該在一起的，誰也分不開。我常常想要是我得了這麼個病家裡頭那位是不是也這麼盡心儘力照顧我……我看吶早巴不得我死了才好，可王先生對鄭先生的好常常我看了都要掉眼淚，覺得鄭先生不該得這個病，這分明是在折磨王先生。偏偏王先生還一副心甘情願的模樣，看得我這個外人都替他心酸。」

「天意作弄呀，見不到人家過得好呦。」

「誰說不是？」

——可是我愛他。愛他包括了他年輕時的萬丈光華，包括了他年老時的窘迫、老年斑、皺紋。他所有的模樣我都不抗拒，無論好的壞的。本來呀，愛一個人就該做好了愛他最壞的模樣的準備。何況這樣的他我覺得很可愛啊，可愛的小老頭兒，可愛的我愛的離不開我的小老頭。何況我也老了呀，我除了比他腦子清醒些比他也好不到哪兒去，他不嫌棄我才好。王安國是這樣想的。

愛情里沒有公平與配不配，只有值不值得。

——因為是鄭明。

前幾天收到鄭薇的電話，她說最近幾天會回國來見見自家哥哥。畢竟日子不多了，趁著這把老骨頭還走得動趕緊在時間前頭見幾面。

——哪怕他已經記不起自己了。

王安國去開的門，比較著前一次見面，鄭薇似乎皺紋又多了些，身子骨也沒以前硬朗了，只是一昧的瘦，皮包骨似的瘦。

鄭明坐在搖椅里身子隨著旁邊收音機里的調子晃動，倒也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瞎晃。

「他還好吧？」

陽台上種了許多花草，平日里由王安國侍弄著。在一片深綠淺紅草木清香里鄭明一派怡然自得絲毫看不出半分生病的跡象，分明是個家庭和美安享晚年的老人。

這一幕看得王安國心底軟得一塌糊塗，眸子里含了濃濃情意，卻也只得嘆息一聲，接話:「每天哄著他吃藥，他打心底里抵觸。所幸還是有些效果的，」

「有用就好。」鄭薇鬆一口氣，不知該喜該憂。她輕悄悄走過去，蹲在他身側小聲喚他:「哥哥。」

鄭明掀了眼皮，瞥她一眼，輕飄飄的散漫的，又閉了眸子繼續假寐。一瞬間鄭薇覺得有淚水從幹涸的眼皮里湧出來洇濕了大半張臉。

她還記得曾經的鄭明是怎樣一派清朗佳公子的模樣，皎如玉樹臨風前。身後跟著王安國，端著一副和善又溫潤的笑意，見識過了，才曉得是個笑面虎。

後來商界的長輩們一一同他們打過交道，然後也要贊一句:「後生可畏。」

他們二人，開疆闢土，那曾是鄭氏最為輝煌的日子。

然後鄭薇才明白，王安國與鄭明，這兩人，天生就該是在一起。

於是那些隱藏在細枝末節里的記憶才終於叫她看明白。

小時候一起玩兒，鄭明總是要逮著王安國同他一起。後來鄭薇出生，不愛自家這個囂張跋扈的哥哥，總愛纏著清雅的王安國。鄭明見不得總有人纏著他，皺了眉，抱開她，拿了許多玩具堆在她身旁:「你玩兒這個。」

那霸道又惡狠狠的語氣，分明是連自己親妹妹也不願她碰，只怪年少，沒聽懂自家哥哥話里的意思。

——他是我的。

於是她哭，惹得鄭明沒了辦法，又將她抱回王安國懷裡。她終於心滿意足，不再哭鬧，也沒瞧見自家哥哥嘴角的半分不虞來。

後來她在後花園瞧見王安國懷裡摟著自家哥哥，溫言哄他:「小孩子也要計較，怎麼越長越小了？」

鄭明嗅了滿腔他清爽的味道，饜足:「我總是忍不住，見不得你對別人也這麼好。」

——總想你眼底是我心裡是我，捨不得別人分了你半分好。

這種叫佔有欲的東西，被鄭少爺詮釋了個淋漓盡致甚至還稍嫌不足。

鄭明總是愛賴床，尤其是冬日裡，早晨醒來瞧著窗外灰濛蒙的一片天就懶散著提不起勁兒來。

王安國無奈，某人總是要索一個吻才肯慢吞吞從床上起來，穿衣，吃飯，上學。

到得後來，更是變本加厲，偷溜進王安國房間里縮做一團滾進他懷裡。趕也趕不走，或者，王安國根本沒存了趕人的心思。

任他在自己面前一副大懶貓的懶散自在模樣，十足愜意。

鄭家的下人們都是瞧著他們長大，十來年的情分，所以看透了這其間的貓膩卻都下意識選擇了替他倆守著。

連鄭薇，從小見慣了他們這樣的膩歪模樣，後來知道他們在一起不覺半分驚訝。

好像他們，從許多年前起，就早都在一起，到底有什麼好稀奇？

於是到了最後才知曉這件事的，是鄭明與王安國的父親。

暴怒的是王安國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