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俠點點頭，想起小倌看不見，便又嗯了一聲。

「您殺它的時候，說它不過是只畜生。對您來說，殺了也就忘了，大不了再去買一隻。在您眼裡，我也是只畜生一樣的東西，丟了也就丟了，能換得韓少爺的平安，也算我的功德。如果那天您沒誤闖那間柴房，您沒看到我，您應當這輩子都不會去找我吧，隨便我死在那股角落裡，隨便我怎樣死的。」

小倌的臉朝著大俠的方向，面上的假笑成了苦笑，他說：「您也犯不著特地來找我，您和我本就是不一樣的人。您把我買回去，又把我贖出來，我替您喜歡的韓少爺頂一次罪，咱們也算兩清了。」

他將被子高高蓋過頭頂，遮住自己疲憊又喑啞的聲音，他說：「您走吧，我過得很好，勞您掛念。」

大俠聽出了他話里的哭腔，沒有走，只是徒然地坐了下來，看著小倌的半拉腦袋。

他想，他又把這個人弄哭了。

小倌病得最厲害的時候，自己不在他身邊。

他受折磨的時候，自己也沒有去救他。

所有關於小倌的記憶，他也只能從記憶里費勁巴拉，從裝有韓少爺的屋子角落裡翻找出來，一點一點拼湊。

小倌喜歡他，他早該知道的，只是一直都不在意。

他也清楚，韓少爺對他不過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小倌卻是真心實意對他好。

可他仍是把重病的小倌推了出去，換了韓少爺的片刻安寧。

大俠等小倌睡得熟了，就挨著他睡了過去。

夜裡他做了個夢，夢到小倌纏綿病榻，病得迷糊時一遍一遍喊他的名字，可自己一直沒有來。

後來自己抱著瑟瑟發抖的韓少爺，對抓人的官兵說：「誰說他是韓少爺了，韓少爺在東南別苑裡！」

於是官兵們將小倌推搡了出去，當著自己的面殺了他。

小倌的血淌了一地，腦袋咕嚕嚕滾到了地上。

院子里的梧桐樹再也沒人修剪，屋子裡也再沒人備好清茶。

山莊里再沒有他愛的人，也再沒有人等他。

大俠從噩夢中驚醒過來，醒時天還未明，他摟了摟身側的小倌，察覺出指掌下的溫度，一顆嘭咚亂跳的心才終於平緩下來。

他惴惴不安地躺回去，等察覺出臉側的濕潤，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哭濕了枕巾。

大俠離了茶肆，去了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廟。

廟建在高山上，他一人一劍步行上山。

臨到石階路時，更是三步一叩。

廟前清掃落葉的小僧見他風塵僕僕到來此處，忙放了掃帚對他施了個佛禮，又問他來此間何求。

大俠抹去臉上泥灰熱汗，目光卻堅定得閃出光來。

他說：「來求一人平安。」

大俠解了劍，在佛前蒲團上跪了下去。

以前他刀口舔血的時候，常見人蔘拜神佛，就連那殺人無數的匪徒，也千方百計捐幾尊菩薩放家裡供著。

那時他心高氣傲，想著人定勝天，信這些子虛烏有的東西有何用。

可如今他心裡有了人，怕的便是萬一，以往覺得無甚要緊的東西，如今都成了他惶恐情緒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