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痛藥雖然可以讓疼痛完全消失，可畢竟作用是暫時的，也根本無法阻止內部的惡化。林皓是醫生，這點簡單的道理再明白不過。

他不停往臉上潑水，不知過了多少次，終於累了一般停了下來，昂起頭獃獃看著鏡中的自己。他是天天站在手術台前與死神抗爭的醫生，到了最後也依然要屈服於上天。他依稀記得讀研的時候，導師曾親口對他說，這是醫生最大的無奈與悲哀。

他將臉埋進毛巾里，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又恢復了以往的模樣，明亮的眼眸，微微上揚的嘴角，一切都沒有變——他多希望是這樣。

下樓的時候希宇已經坐在餐桌前，見他下了樓，問候道：「哥哥，早上好。」

林皓一瞬間又忘了之前的種種，沖希宇笑著說道：「早上好，希宇。」

他看著桌上的早餐，根本毫無食慾可言，只得沖身後的劉媽說道：「幫我倒杯水吧。」

「大少爺，您不吃飯了？」

面對劉媽關切地眼神，林皓只是敷衍地回答道：「我胃不太舒服，剛吃了藥等會再吃飯，你先幫我倒杯水。」

「好端端的怎麼又犯胃病了，大少爺你工作也可要好好照顧自己才是。」

劉媽嘮嘮叨叨了好幾句，林皓只能頭大地聽著，連連點頭。希宇在旁邊吃著麵包，眼睛轉了轉似乎是在思考什麼，片刻之後說道：「胃痛是臨床上常見的癥狀，多見急慢性胃炎，胃、十二指腸潰瘍病，胃神經宮能症。也見於胃黏膜下垂、胃下垂，胰腺炎、膽囊炎等病。哥哥，你是哪種？」

林皓有些驚訝地看著希宇，片刻之後寵溺的摸了摸希宇的頭，說道：「哪種都不是，我吃了藥很快就沒事了。你是不是又拿我的醫科書去看了？」

希宇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兩兄弟看著對方，然後同時笑了出來，林皓卻忽而正襟危坐，說道：「今天哥哥有個大驚喜，希宇想不想知道是什麼？」

希宇看著林皓的眼睛睜的大大的，就在這時，門鈴突然響了。林皓點點頭：「來了。」

他拉起希宇的手，叫住趕來的劉媽：「我來開就好，你去忙吧。」

希宇依然是一頭霧水，卻還是期待地向前望著。林皓將門打開，阿霆的面龐一點點完整起來。外面的陽光那樣的明亮，整個世界都那麼美好。希宇的眼神瞬間填滿喜悅，嘴上反而說不出話來。

阿霆先是看了林皓一眼，隨後又看向希宇，說道：「早上好。」

希宇只顧沉浸在自己的開心裡，半天沒有回答。林皓握著希宇的手，說道：「希宇，為什麼不向阿霆問好？」

「阿霆……早上好。」

希宇這才吞吞吐吐地說了一句，林皓還是鼓勵道：「希宇真棒。」他又對阿霆說道：「進來吧。」

阿霆點點頭，隨後進了客廳。希宇看著阿霆，目光一直都沒有移開過。阿霆沖希宇笑了笑，柔聲問道：「希宇最近好嗎？」

希宇明顯有些緊張，緊緊握著林皓的手，臉上也一片紅暈。他低下頭，回答道：「嗯，希宇很好。希宇會自己吃飯，自己看書，自己畫畫。希宇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這樣啊，希宇真棒！」

阿霆摸了摸希宇的頭。林皓看向阿霆，將話題一下轉到阿霆這裡來：「讓你八點半，現在是已經八點三十五了，怎麼解釋？」

希宇也在一旁說道：「遲到不是好習慣，阿霆做得不對。」

阿霆微微一驚，只得無奈一笑。林皓下巴微微抬起，順勢又道：「希宇說的真棒，做錯事應該怎麼樣？」

「做錯事，要道歉。」

希宇一字一頓地說著，讓阿霆哭笑不得。他也只能認輸，連連點頭道：「好好好，我錯了，對不起了，希宇，還有林大醫生。」

阿霆說到「林大醫生」四個字時特意加重了語氣，又瞥了一眼林皓，眼神里滿滿都是「你完了」的威懾，但表面上卻依舊平靜。他笑著說道：「林大醫生對弟弟的照顧還真是別有用心啊。」

林皓不理他，看著希宇說道：「我們上樓和阿霆玩好不好？」

「好。」

希宇開心地答應下來，以往低垂著的眼眸從見到阿霆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是亮著的。阿霆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跟在林皓和希宇後面，乖乖上樓去。

林皓回頭沖阿霆得意一笑，眼角微微一挑。阿霆無奈地搖了搖頭，招惹到林大公子怎麼會有好下場呢？

林皓和阿霆先是陪希宇擺弄了一會模型，又聽了幾張唱片，臨近中午的時候，希宇便安安靜靜地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讀書，林皓和阿霆則坐在不遠處的小吧台上。阿霆看了看希宇，然後說道：「我的主修雖然不是醫學，但我查了一些關於這方面的資料，我覺得，你給希宇創造這樣封閉的空間對他來說沒有好處。」

林皓將手中的杯子推給阿霆，嘆了口氣：「我當然明白，但是沒有那麼簡單。」

阿霆看了看杯中的牛奶，皺了皺眉：「牛奶？」

「嗯。」林皓點了點頭，「對身體好。」

阿霆的重點到不再與糾結牛奶的問題，他接下林皓剛剛的話，追著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因為你父親的身份？」

林皓頓了頓，隨即點頭：「從小連我都受到父親嚴密的保護，更不要說希宇。所以我也一直想帶希宇到外面去轉轉，可父親卻始終是不太情願。」

他抬起頭，繼續說道：「不過總歸有你的出現，儘管你們接觸次數不多，可希宇對你十分信任，他的改變真的很大。」

阿霆還在喝牛奶，放下杯子說道：「真的嗎？」

林皓用紙巾擦去他嘴角的牛奶：「是，謝謝你。」他又道，「讓希宇在這裡安安靜靜看書吧，我們出去。」

「唉，等一下，我還有東西沒有給希宇。」阿霆站了起來，手中拿著紙袋，林皓這才想起阿霆從進門的時候就一直拿著這個袋子。阿霆走到希宇面前，將袋子遞給希宇：

「這是阿霆送給希宇的禮物，希宇看看喜不喜歡。」

希宇呆愣地看著阿霆，阿霆點了點頭鼓勵著他。他接過阿霆手中的袋子，伸手便摸出一張唱片來。阿霆見希宇開心地笑了，便問道：「喜歡嗎？」

希宇重重地點著頭，阿霆見希宇的樣子又憐又愛，摸了摸希宇的頭，然後和林皓走出了屋子。兩人一路走到花園，帶著許久的沉默，直到林皓停住腳步，轉過身來。

阿霆跟著也站住了，望著林皓，總覺得今天林皓哪裡不對勁。他這麼一打量，之後問道：「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林皓連忙咧開嘴，笑道：「哪有，我昨晚睡得可好了。」

阿霆看著林皓的眼神里明顯充滿質疑。林皓有些心虛地低下頭，張了張眼睛想讓自己看起來更精神些，片刻之後抬起頭來。他看著面前的人，目光之中有期待，有焦慮，更有緊張。這樣的眼神讓阿霆覺得有些疑惑。今天的氣氛明顯不對，他只得主動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和我說？」

林皓料到自己在阿霆面前掩飾不了什麼，畢竟自己的心思太明顯。他頓了頓，隨後問道：

「阿霆，你能不能為了我，洗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