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皓整整昏迷了一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林明一守在病床前，幾乎沒合過眼，看見林皓睜開眼睛便趕緊叫來醫生做檢查，確認沒有太大問題之後才鬆了一口氣，之後卻又綳著緊張的神經，眉頭緊緊擰著。

林皓看著父親滿是疲憊的面龐，忽而覺得父親老了好多，頭上的白髮也比以前多了。正當他還在出神，林明一便關切地問道：「你感覺怎麼樣？好點了嗎？」

林明一的語氣雖然很冷淡，可是眼神卻溫柔得很，林皓不由得為之驚訝。他身體雖然虛弱，腦子轉的卻還是很快——他意識到，既然已經躺在醫院裡，那麼自己的病父親肯定也知道了。

「爸……」林皓不得不承認自己不太習慣和林明一距離太近，張口結舌了片刻，說道：「我沒事。」

林明一沒有點頭，擰著的眉頭也沒有舒展。他看著林皓，說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現在就立刻在醫院裡接受治療。」

「……」謊言被揭穿，林皓低下頭，就像是個做錯的孩子一樣。而他此時此刻心中掛念的卻另有別事。深呼吸之後，他還是決定問道：

「阿霆呢？」

這一問算是一下點燃了衝突的導火索。林明一抱著雙臂，如果是在以前，他會因為這件事訓斥林皓，可現在他卻沒有，而是平靜地說了一句：「你沒有殺他，而且每一刀都沒有中要害。」

林皓也沒有像以往那樣躲避，而是看著林明一，毫無後悔地說道：「你答應把這件事情交給我。」

「你為什麼不殺他？」林明一依舊耐心地說道，「他背叛你，你可以原諒；可是他玩弄我的信任，我不會放過他。」

「為了希宇。」林皓再也受不了林明一的追問，抬起頭說道。他感覺鼻腔一陣酸澀，眼前也有些模糊了。而林明一聽到希宇的名字，強硬起來的態度又緩和了下去，眼神中也閃過一絲猶疑。林皓接著說道：

「這麼多年，阿霆是唯一會讓希宇主動接近的人，阿霆可以讓希宇走出自己的世界。」林皓注視著林明一，字字句句都說得清清楚楚。林明一擰緊眉頭，壓著自己的情緒說道：

「你想讓希宇也和你一樣，遭受背叛嗎？」

林明一的話直戳林皓痛處，林皓呆愣在那裡，半天都沒反應，直到他眨了眨眼睛，卻又不受控制落下一行眼淚。林明一依舊是穩穩地坐在那裡，卻不再是冷眼旁觀。他抱住自己雙臂的手捏了捏緊，盯著林皓的目光定在那一動不動。

「不。」良久之後，林皓終於開了口，「阿霆喜歡的是希宇。希宇的內心就像是一直鎖著門的房間，我沒有進去；然而，阿霆卻進去了。所以希宇只會認阿霆這把鑰匙，沒有人可以輕易改變。」

林皓故作無事地抬手在臉上隨便一抹，卻不過是無力的掩飾。他的淚痕在陽光下依然明顯，林明一將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歷經滄桑的雙眸已經有些濕潤了。他抬起頭不願讓眼中的液體流下來，最後才讓眼淚停在眼眶裡。

他覺得愧疚，並且從來沒這樣強烈地感受過自己虧欠林皓的。他沒有給過林皓太多溫暖，除了物質上的需求從來沒有對林皓做過什麼引導。他不是合格的父親，甚至還要讓林皓背上自己的罪孽。林皓的成長過程中，他是缺席的；可林皓卻這樣優秀、這樣善良。

然而從來沒有讓他費心思的孩子，卻得了癌症。上天為什麼要拿他犯下的罪過去懲罰林皓？

林明一依舊陷入在愧疚之中，林皓見他不太對勁，便說道：「爸？」

他抬眸望向林皓。林皓眉頭微蹙，說道：「我剛剛說的，您一定要答應我。」

林明一不想在提阿霆的事，頭一回沒有強勢地讓林皓聽話，就算是彌補自己的愧疚，也該答應這個要求。他敷衍道：「希宇的事回頭再說，我先答應你。」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拍了拍林皓的手，說道，「你現在最重要的是接受治療，其餘的事不要操心。」

林明一這種父子之間親昵的舉動讓林皓微微一驚，他動了動手指，隨後又抬頭望向身旁的父親。林明一雖然還是不苟言笑，可眉眼卻柔和了很多，讓他感到難得的溫暖。他點點頭，說道：「爸，我想去加拿大。」

林明一挑了挑眉：「出國？」

林皓點點頭：「我已經沒什麼可以留戀的了，希宇也不用依賴我，我也想出去散散心。」

這裡的一切，他都不想再看到。人有時就是這樣軟弱，解決不了問題時會下意識逃避，似乎這樣整個世界都會遺忘他。

可他想不出別的辦法。

林明一見林皓臉色蒼白，又想到他所經歷的種種，二話不說答應下來：「好，我立刻找人幫你準備。」

林皓笑了笑，然而眼神之中卻沒有絲毫神采，就像是幹涸了的溪流，不再清澈也不再動人。林明一心裡說不出的難受，只能讓林皓躺在床上接著休息。

所有的糾纏，他親手扯斷。

+++++++++++++++++++++++++++++++

阿霆昏迷了三天。

阿祥那個晚上趕到的時候他就已經是躺在血泊之中了，場面極其駭人。要不是後來阿祥看沒有傷到要害，說不定阿霆又要被推進醫院了。

阿霆幾乎全身都是繃帶，失血量過大導致他面色慘白，身體也極其虛弱。阿祥第二天就弄明白了事情的經過，之後只能無奈搖頭。這是阿霆自己選的路，他也不過是幫了一把，自己當時沒有陷入這場紛爭之中，不知道該不該感到慶幸。

阿霆是在第三天發著高燒的情況下，不停念叨著林皓的名字醒來的。他像是做了噩夢，一下睜開眼睛，全身都劇烈顫抖了一下。阿祥按住他的身子，看見他醒了興奮勁還沒過就見他直愣愣地望著天花板。阿祥以為他燒糊塗了，嚇了一大跳，直到阿霆沒了魂似的喚了一聲：

「林皓……」

阿祥將頭挪了過去，阿霆見到他，眼睛轉了轉，然後說道：「我在哪？」

阿祥不知道該不該蹦起來慶祝，站在床邊說道：「老子以為你要死了！」

他的話雖然不好聽，可是喜悅之情卻溢於言表。阿霆獃獃地看著他，低聲念叨了一句。阿祥將耳朵湊過去，問道：「你說什麼？」

「……阿祥，我愛他。」

阿祥一愣，這一句話聽得他心裡一下難受起來。他輕輕地拍了拍阿霆的胸口，說道：「什麼事也要等身體好了再說。」

阿霆就像沒聽進去一樣，依舊自顧自地沉浸在回憶之中。那天遊樂場里的摩天輪，旋轉木馬，身旁那個人的笑容，還有他們在浴室的水汽之中交歡纏綿……所有的場景一一在他眼前掠過，像一把鋒利的刀又一次割裂他的心臟。他握緊雙拳，然後憤恨地怒吼了一聲。

他胸口痛，憋悶的讓他喘不過氣。他終於知道那天為什麼那人會突然叫他出來了——因為那是告別，是完美的告別。

阿祥被他的架勢嚇到了，趕緊上前又一次按住他的身子，說道：「你怎麼了？你冷靜點！」

阿霆依舊是在床上掙扎著，阿祥實在沒有辦法，直接扇了他一個耳光。他一下頓住，就像是終於清醒了一樣，而眼淚卻像開了閘的洪水奔涌而出。

他竟然，也會哭。

阿祥見到強硬的手段似乎有效果，於是便又說道：「現在的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再後悔也沒有用。」

「你說得對。」阿霆哽咽著說道，「我自找的。」

阿祥看他這樣又於心不忍，長嘆一口氣之後說道：「你把傷養好，有命才能打算別的事情。林皓留了你一命，只恐怕明哥不會輕易放過你。不如好好養傷，再想想和林皓該怎麼辦。」

阿霆沒有作出回應。阿祥看著他直愣愣的樣子搖了搖頭，該說的都說了，剩下的事情，誰也掌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