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是除夕，年關在即，很少會有客人上門，沈竹君索性關了醉花陰，只留了幾個夥計在大堂，接待前來打酒的散客。

沈蘭娘獨自在廚房裡忙碌著。因著不開店，沈竹君索性將廚子都遣回家，只留蘭娘準備晚上的年夜飯，他自己則開始拾掇草藥，準備今年的「重頭戲」。

一如既往的，桑落一有正事就跑得沒影了。沈家兄妹倒也習慣了，畢竟桑落不搗亂，他們做活還能快一些。

沈竹君系著圍裙，正在專心挑揀藥材。醉花陰的後院里，飄蕩著一股淡淡的清苦氣息，各種藥材分門別類地晾曬著，沈竹君不時的捻起一些，放在小秤上稱量。

肉桂四錢半，防風六錢，菝葜三錢，蜀椒、桔梗、大黃各三錢半，烏頭一錢半，赤小豆十四枚……

所需的藥材種類和重量早已銘記在心，沈竹君嫻熟地把稱好的藥材攏作一堆，倒進臼里，用杵搗成粗末，再裝入早已準備好的絹袋裡。

這活每年都做，沈竹君早就做慣了，手腳很是麻利，不到中午就已裝填好了所有的絹袋，剛想休息一下，桑落就冒出來了。

他們雖地處江南寶地，便是冬日也不算嚴寒，可桑落穿得卻過於清涼了，渾身上下只有一件單衣，髮絲仍是鬆鬆一綁，一副沒睡醒的慵懶模樣。

沈竹君一看他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就心裡躥火，再看他單薄的衣物，更是氣得腦子疼，一把扯過桑落的手腕，拉著人就進了裡屋。

桑落也不吭聲，沒骨頭似的隨他拽著，一副睏倦的模樣。

「都晌午了，你怎麼還這幅樣子？」沈竹君毫不客氣地邁進桑落的屋子，翻出一套黑色的長衫，硬是給桑落套上，「昨天夜裡捉老鼠去了？」

「呵，」桑落笑了，低頭看著沈竹君幫自己整理衣衫的手，「比老鼠可有趣多了。」

沈竹君沒聽懂，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去給他找腰帶。剛想伸手去探黑色的那條，卻被桑落攥住了手腕。男人高大的身子掠過他，探手夠了一條暗紅色的。

桑落的手掌寬大，指節分明，一手便覆蓋了沈竹君的整個手掌。沈竹君莫名的覺得彆扭，不著痕跡地掙脫出來，裝作不在意的樣子，道：「怎麼拿了個紅的？」

「竹君實在是不了解我，黑的太沒意思。」桑落故作委屈，把暗紅腰帶塞到沈竹君手裡，暗示對方幫自己繫上。

沈竹君無語，瞪了他一眼，最後還是嘆了口氣，湊近了些，把腰帶繞過對方緊窄的腰腹，細細穿戴好。

桑落微微低頭，看著沈竹君專註的神態，笑意漸漸加深。

腰帶穿好，沈竹君又幫忙把桑落散亂著的頭髮梳好，用髮帶綁緊。他看著男子黑亮的髮絲，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出來，幫我把東西都放到後院的井裡去。」沈竹君邊往外走便吩咐道。

「今年也要釀屠蘇酒？」桑落的眼睛亮了起來，無比積極的快步向後院走去。

沈竹君跟在後面，默默腹誹：這人只有聽到酒這個字才有幹勁。

兩個人一起幹活，在錦袋上栓上細繩，再把它們一點一點放入冷冽的井水中。藥材的暗香一點一點的被深井吞沒，直到最後一個錦袋也沉下去，桑落把所有的細繩捆在一起，細細綁在井邊的立柱上。

「好了。」這活計一點都不輕鬆，所有的細繩必須根根分明，不可纏繞打結。折騰了一番，即使是在冬日的下午，沈竹君的額頭仍是冒出了一層薄汗，他用袖子擦了擦，一扭頭，就發現桑落正定定地看著他。

「怎麼了？」沈竹君疑惑道。

「沒什麼。」桑落垂下眼眸，也掩下了心事，「今年釀的酒很多啊。」

「是啊。」沈竹君笑了，低頭看著幽深的水井，眼睛裡熠熠生輝，「畢竟今年是開店以後的第一個新年，我還打算用這些屠蘇酒多吸引些客人呢。」

「嘖，竹君釀的酒，真不想給那些俗人喝。」

「說什麼呢，不給客人喝，難道都給你喝？」沈竹君看了看天色，邁步往廚房走去。其時已近黃昏，日頭漸漸旁落。

桑落趕忙跟上，討好道：「給我喝吧！我保證都喝完，一點都不浪費！」

「真是個酒鬼……」沈竹君懶得跟他多說，加快了腳步。

兩人很快就到了廚房門口，屋子裡面暖洋洋的，滿是蒸籠里冒出來的熱氣和香氣。沈竹君探身進去，恰好看到沈蘭娘在揉面。

「蘭娘，需要幫忙嗎？」沈竹君問。

「沒事，哥，你忙你的去吧。」沈蘭娘揉著手裡的麵糰，擦了擦汗。

「酒都弄得差不多了，你這是要包餃子？」沈竹君挽起袖子，「我來幫你吧。」

沈竹君剛要動手，守在大堂里的小二就敲響了廚房的門。沈竹君疑惑地走出去，就見小二一臉古怪，唯唯諾諾地站在門口。

「柳哥兒，怎麼了？」沈竹君放下挽起的袖子，問道。

「那個，東家，」柳哥兒支吾道，「咱們店裡……來了個怪人，您快去看看吧。」

「怪人？」沈竹君跟著他往大堂走，皺起了眉頭，「怎麼個怪法？」

「是個男人，一身黑衣，還遮住了臉，來了就坐在那，一句話都不說，看著怪嚇人的，已經好幾個來買酒的客人被他嚇走了……」

沈竹君聽著，心裡越發疑惑。他的店開起來統共不到一年，再加上主要是做酒的生意，其實和宣州的絕大多數酒樓都不衝突，再加上他平日里左右逢源，甚少樹敵，怎麼會有人在除夕夜裡來他的店裡找麻煩？

沈竹君滿腹疑慮，也就沒注意在他離開後，桑落也悄悄地離開了廚房，跟在他身後。

沈竹君快步走到大堂，只見屋裡空蕩盪的，只有兩個夥計躲在角落裡竊竊私語。整個大廳的中央，一身黑衣的男子坐在桌邊，頭上戴著黑色的帷帽，黑紗嚴嚴實實地遮住了臉。他端坐在那裡，卻無聲無息，猶如一個死物。

沈竹君放緩了腳步，慢慢走到男人身邊，低聲問：「這位客人，請問您有什麼需要嗎？」

男人的頭偏了偏，似是看了他一眼，卻不吭聲。

「這位客人……」沈竹君還想再問，卻被身後傳來的低沉男聲打斷了。

「竹君，讓夥計們先走吧。」桑落緩步走來，因著鬢角的髮絲都被沈竹君梳了起來，眉眼比平日里更加明晰，一雙眸子燦若星辰，似是燃著火焰，直直地盯著端坐在桌邊的黑衣男子。

沈竹君用探究的目光看了桑落一眼，最後還是默默頷首，打發了幾個看熱鬧的夥計，又叮囑柳哥兒明天大年初一不用來上工了，隨後便闔上了店門。

桑落已經毫不客氣的拎走了櫃檯上擺著的酒壺，大咧咧地坐到了陌生男子的對面，自斟自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