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客官，不知該如何稱呼？」眼看著桑落並沒有招待客人的意思，沈竹君只得主動開口。

這一次，黑衣男子終於有了動作，他從懷裡摸出了一個紙包，放在桌上。

「沈老闆，勞煩您以此物，配一壺屠蘇酒。」男子的嗓音帶著幾分嘶啞，似是被火灼燒過一般，令人聞之生畏，「明日日落之時，在下自會來取。」

還沒等沈竹君回答，桑落就先嗤笑一聲，不屑道：「我們家從來不做藏頭露尾之人的生意，想要買酒，先報上名姓來。」

沈竹君沒有制止桑落的無禮，只因桑落說的有理。這男子來歷不明，形跡可疑，實在讓人放心不下。一壺屠蘇酒不過幾錢銀子，他可不想為這點銀錢就賠上自己一家人的身家性命。

「……」男子沉默半晌，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斂衽行禮，「我名秦仲，無甚稀奇，泯然眾人矣。今日冒昧前來，實是有事相求。釀酒一事，於沈老闆而言想必是駕輕就熟，還望沈老闆能圓了在下的心願。」

沈竹君總覺得這人有些古怪，但是看他態度很是誠懇，所託的也不是大事。釀酒本就是他每日都在做的事情，不過一壺屠蘇酒，答應了也沒什麼大不了，剛想點頭，就感到手腕一緊，整個人被一股力道拽到了一邊。

「秦公子的自我介紹……是不是有點太過簡單了？」桑落一把拽走了沈竹君，雙眸緊盯著秦仲，「醉花陰不過一處小廟，容不下秦公子這樣的大佛，您還是請回吧。」

秦仲見桑落不肯鬆口，無奈地嘆了口氣，緩緩取下頭上戴著的帷帽。

映入沈竹君眼簾的是一張詭異的面孔——男人的臉龐稜角分明，眉眼深邃，可是鼻樑往上的小半張臉上，卻遍布著皺皺巴巴的疤痕，似是大火灼燒後的痕跡。

秦仲注意到沈竹君驚訝的眼神，苦笑道：「本不願摘下這帷帽的，我面容不雅，常常驚嚇到他人。無奈這位公子似是認為我是藏頭露尾的小人……」

這話說得七分委屈，三分懇切，很是做小伏低。沈竹君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桑落卻還是老神在在的端坐在凳子上，一副懶得搭理他的模樣。

沈竹君想了想，突然使力掙脫了桑落拉著他的手掌，探身拿過了秦仲放在桌上的紙包，對滿臉傷疤的男人點了點頭，「就按秦公子所說的做吧，明日日落之時，竹君定然備好美酒相候。」

桑落阻攔不及，狠狠地瞪了沈竹君一眼。

秦仲微扯嘴角，似是笑了一下，卻又有些勉強。他很快地瞥了桑落一眼，不再多言，戴好帷帽，匆匆離開了。

沈竹君打開紙包看了一眼，皺起了眉頭。

「為什麼要答應？」桑落的嗓音低沉，直直地盯著沈竹君。窗外天色已暗，男人的眉眼在黯淡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你就不怕被卷進什麼麻煩事里嗎？」

「當然怕了，」沈竹君撥弄著紙包里的東西，漫不經心地說，「但是我是開門做生意的，客人上門來買酒，總不能把人家拒之門外吧？」

「不該貪的便宜不能貪，我不信你不懂這個道理。」

「一壺屠蘇酒不過兩錢銀子，沒有什麼便宜可以占。」

「……」桑落閉了閉眼，似是在強忍怒氣，「那到底是為什麼？」

沈竹君沒做聲，半晌，才將手裡的東西重新包好，低聲道：「你說，什麼樣的人，才會想要在屠蘇酒里加雄黃？」

桑落很生氣，沈竹君知道，但是他沒那個精力搭理他。除夕夜是大事，即使有他的幫忙，沈蘭娘還是被年夜飯累得夠嗆。

這是醉花陰開業之後過的第一個新年，沈竹君心裡很歡喜。他看著妹妹和自己依稀相似的眉眼，再看看擰著眉一臉不忿的桑落，嘴角控制不住地揚起來。

無論如何，新的一年已經到來，如今的他們有了酒樓，有了家，終於不必再像過去一般顛沛流離了。

年夜飯很好吃，雖然桑落因為鬧脾氣，總共也沒吃幾口。

飯後，沈竹君打發蘭娘去休息，自己則拉著桑落一起收拾殘局。

「常言道君子遠庖廚，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交給小丫頭幹多好，為什麼非要咱們兩個大老爺們來收拾？」桑落一邊刷碗，一邊不滿地抱怨。

沈竹君麻利地擦幹凈桌子，把桌椅擺放好，涼涼道：「你還算君子？」

桑落刷完所有的碗，瞪了沈竹君一眼，怒道：「是！我不是君子，但我好歹有腦子，不會答應來歷不明的人的莫名其妙的要求！」

沈竹君嘆了口氣，拉著他出了廚房，在井邊的小桌旁坐下，耐下性子問：「說吧，你到底在氣什麼？」

桑落抱臂坐著，只是生悶氣。

「以前來拜託我釀酒的人，你從來都不管的，為什麼這次你這麼在意？」

桑落不耐煩地扯了扯白天梳好了的發冠，幾縷不聽話的黑髮從髮髻中跑了出來，垂落下來，讓他顯得多了幾分落拓。

沈竹君繼續道：「你認識他？」

桑落扭頭看向他，目光灼灼，「我不認識他。」

「那你為什麼——」

「因為我擔心你。」桑落打斷了他的疑問，沉聲道，「昨天夜裡，我注意到有人在後院窺視。」

沈竹君一愣，遲疑道：「你是說……是秦仲？」

「……未必。」桑落垂下眼瞼，低聲道，「但是必然與他有關。」

沈竹君想了想，忍不住笑了，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熟練地替他解開髮髻。黑髮傾瀉而下，帶著溫暖的陽光的氣味，沈竹君忍不住輕撫了兩下。

「我不過是個小小生意人，渾身上下值錢的也不過就這一雙手和幾兩美酒，怎麼就值得別人惦記了？」沈竹君笑著說，感覺桑落是過分擔憂了。

桑落嘆了口氣，從沈竹君手裡撿過髮帶，把頭髮松鬆綁了，不再多說什麼。

天底下自視甚高之人甚多，大都是拿根草看做寶。自己身邊的這個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明明是個寶，卻愛把自己看做草。

不過幾兩美酒？

他卻是不知，正是不過幾兩美酒，便可顛倒人間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