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雄黃，你打算怎麼辦？」桑落打量著紙包里包裹著的黃色固體，問道。

沈竹君沉吟片刻，找出藥臼，捻了一小塊雄黃，放入臼中，細細搗了，「雖說不曾以雄黃入過屠蘇酒，但想來也沒什麼難的，搗成細末加進去便是了。」

桑落想了想，點頭道：「也是，以前端午的時候你也有做過雄黃酒。」

沈竹君垂首忙碌，不經意道：「你倒是不愛喝。」

桑落眼神微微閃動，沒有接話，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也不知這秦仲為什麼要提這麼古怪的要求。」

沈竹君道：「雖不尋常，卻也不算古怪，雄黃自古便可入藥，興許他只是想驅蟲辟邪罷了。」

桑落心說，就是因為可以驅蟲辟邪才不尋常，更何況大冬天的哪來的蚊蟲？不過這些最好還是不要與沈竹君說，這人連「雞蛋」變人都拒絕相信，更何況這些弔詭之事。

見桑落不說話了，沈竹君便也不再多言，專心做起活來。

大年初一，醉花陰歇業一天，沈竹君卻不能休息。宣州循古制，正月初一需合家共飲屠蘇酒，從最年少者飲起，年長者在後，逐人飲少許。酒中浸入多種藥材，在新的一年裡可以防範疫病。沈竹君要做的，正是這屠蘇酒。

昨日浸入井中的藥材在清晨時便已被打撈起來，此時正一一浸入早已備好的清酒中，再逐個放上爐灶，加熱煮沸。

最麻煩的就是煮酒，沈竹君叫著桑落一起幫忙，總算在晌午時制好了所有的屠蘇酒。一共五十壇，裝酒的小罈子精緻小巧，上面綁著大紅的流蘇墜子，用來包壇口的紅紙上寫著端正的「醉花陰」三個小字，看著就喜人。

桑落聞著滿院子的酒香，早已垂涎三尺，纏著沈竹君要嘗一壇。沈竹君早知他會如此，從屋裡抱出一個大罈子，裡面早已泡好了藥材，正是專門給自家人準備的。

大罈子搬進廚房上灶，沈竹君多加了幾把柴，爐火耀耀，廚房裡一下子暖和起來，沈竹君擦擦額角的汗，笑著聞著空氣中氤氳的酒香。

他從小就愛釀酒，且頗有幾分天賦，凡是經他手釀製出來的酒都格外香濃。父親心喜後繼有人，更是把一身本事盡數傳授，如此數年，直到十二歲那年驟然失去雙親，他才不得不一邊顛沛，一邊自學釀酒。

一晃十年，他也已與酒相伴了近二十載……沈竹君想著，目光瞥到身邊正兩眼放光盯著酒罈的桑落，不由失笑。

身邊日日跟著個酒鬼，原來也已有十個年頭了啊……

在桑落一連串的催促中，屠蘇酒終於煮好，沈竹君攔住迫不及待的桑落，斥道：「這家裡年歲最小的是你嗎？沒點規矩。」

桑落悻悻地收回手，嘟囔道：「小丫頭片子喝什麼酒……」

沈竹君瞪他一眼，把罈子搬下來，擱進角落，警告道：「這酒我要留到晚膳時再喝，蘭娘和我都喝不了多少，剩下的左右都是你的。可要是被我發現你偷喝，那我就全倒了，半點不給你留。」

桑落嘆了口氣，不情願的答應，「知道了知道了。」

酒已釀好，接下來便是售賣了。沈竹君在醉花陰外掛出招牌，將小酒罈一一擺好，很快就來了客人。

雖然只有短短半年多，醉花陰的酒卻已在宣州城中小有名氣。沈家老大的酒釀的醇香，價格也實惠，足斤足兩，很受歡迎。不少老客人早就知道沈竹君要在年初一賣屠蘇酒，午時起便已經來等著了。

沈家兄弟一個清俊文雅，溫和有禮，一個灑脫不羈，高大挺拔，在附近的街坊鄰居中名聲甚佳。眼下兄弟二人一同賣酒，便有不少家中有待嫁女兒的婦人遙遙相看，曖昧談笑。

桑落眼力甚佳，遠遠看到了，心頭一陣煩悶，故意往前站了站，擋住沈竹君的大半個身子，手底下的動作越發利落，臉上的笑也更燦爛，只想早點賣完這五十壇，省得沈竹君成了更多人眼裡的如意郎君。

他卻不知，沈竹君這個酒樓東家固然受歡迎，他這個小老闆長得英俊疏朗，其實也不遑多讓，盯著他的眼睛只比沈竹君多，不比沈竹君少。

沈竹君被桑落擋在後面，有點莫名其妙，便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很快就發現了躲在街角竊竊私語的婦人們。他一愣，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再看看桑落滿臉誠摯的笑容，成功地誤會了。

五十壇酒賣完，兩人收拾起攤子，回了店裡。沈竹君合上店門，桑落坐到前台邊，不耐煩的扯亂了頭髮，剛想隨手一綁，就聽沈竹君吞吞吐吐地問：「桑落，你是不是……」

「嗯？」桑落一手攏著長發，疑惑地看過來。

「嗯……你可是……」沈竹君下意識的扯了扯袖口，「有中意的姑娘了？」

「啊？」桑落愣了，完全沒想到他會問這麼個問題。

看他這個反應，沈竹君難得的感到一絲窘迫，「……不是嗎？我看你剛才一直盯著街角的那些婦人，我還以為……」

桑落盯著他看了半晌，噗嗤一聲笑了，頭髮也不扎了，站起身來，幾步走到沈竹君身前，頗有幾分曖昧地湊近了，在他耳邊低聲道：「竹君當真不懂我。我不過是不想竹君被那些長舌婦人整日議論罷了，沒想到卻叫你誤會了。」

沈竹君猝不及防，有些失神。桑落離得太近了，近到他都能聞到對方身上混雜著酒香和熱氣的氣味……桑落的身上似乎常年帶著這樣的氣味，酒香自不必說，更特別的一種幹凈的熾熱的氣息，就像冬日裡跳躍著的火光，令人忍不住想靠得更近。

桑落一直留意著沈竹君的表情，立刻就發現了他的神遊。男人常年帶笑的鳳眼彎得更加厲害，故意抬起手來，輕輕蹭過沈竹君的側臉。

沈竹君一驚，下意識的退了一步，抬眼看向桑落，眸光沉沉，落在男人長長垂落的黑髮上，低聲道：「還未入夜，散發於禮不合，快紮起來吧。」

說著，他探手入懷中，摸出了一根暗紅色的男子發簪，遞了過去，「好好梳，用這個。」

桑落很是開懷，乖乖地梳起長發，把簪子別上，笑著提醒道：「快到酉時了，離日落之時不遠了。」

沈竹君收斂心神，應道：「嗯。」

兩人往後院走去，在那裡，還留著早就備好的一壇屠蘇酒。

沈竹君對雄黃並不陌生，畢竟每年端午的雄黃酒也是酒樓的必備，只是要將雄黃加入屠蘇酒卻是頭一回。做法很簡單，雄黃已經研磨好，只要加入酒里就成了。沈竹君擔心的是加入雄黃會影響到酒的醇香，所以自是一番小心操作，一點點的倒入雄黃粉。

花費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一壇酒終於完成時，沈竹君鬆了口氣，直起腰來。

「成了。」他抱起酒罈，笑著看向桑落，「要不要嘗嘗？」

桑落皺眉，敬謝不敏，「算了吧，我對雄黃實在不感興趣。」

兩人帶著酒去了大堂，日頭已經偏西，眼看就要沒入遠處隱現的山巒。

就在天光乍滅的一瞬間，醉花陰大堂外劃過一縷墨色，門扉也被輕輕扣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