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闆，叨擾了。」出乎沈竹君意料的，門外傳來的竟是女聲。

而桑落，在聽到這聲音的瞬間，便收斂了臉上閑散的笑意，鳳眼微眯，緩緩站起身來，整個人透出一股難擋的鋒銳。

沈竹君受桑落影響，不由得也鄭重起來，沉聲道：「請進吧。」

大門緩緩打開，一道纖細身影緩步邁入，也是一身的黑衣，卻不同於秦仲的高大挺拔，而是娉娉裊裊，步步生姿。

日落之時，前來赴約的不是秦仲，而是一名女子。

沈竹君難掩驚訝，問道：「敢問姑娘是？」

「沈老闆。」女子垂首行禮，嗓音纖柔，「小女子游光。因著仲哥兒昨日在沈老闆這裡定了一壺屠蘇酒，今日特來赴約。」

名喚游光的女子緩緩抬起頭來，一張巴掌大的小臉，膚白賽雪，端的是眉目如畫，只是一雙眸子猶如點漆，深邃幽暗，與她清麗的長相不大相襯。

沈竹君暗暗猜測這女子與秦仲的關係，桑落卻一聲不吭，只是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女子。

「沈老闆？」游光沒等到回應，又喚了一聲。

「抱歉抱歉。」沈竹君連忙道歉，拿起早就準備好的酒罈，遞給游光，「酒水早已備好，既然姑娘與秦公子相識，這酒便交給你了。」

游光道謝，接過酒罈，美目悄然流轉，看了站在旁邊的桑落一眼。桑落不動聲色，暗暗往前邁了一步，半擋在沈竹君身前。

游光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抿唇一笑，又看向沈竹君，央求道：「多謝沈老闆，只是小女子還有一事相求。」

沈竹君道：「姑娘請講。」

「其實這壺酒本該是仲哥兒來取，誰料他有事耽擱了，無法按時赴約。」游光垂下眸子，「這酒，對小女子和仲哥兒而言意義重大，須得一同飲下才好。因此懇求沈老闆，能否允許小女子在這酒樓中靜候，待到仲哥兒來了，再與他一同離開？」

沈竹君有些猶豫，看向桑落。桑落皺起眉頭，上下打量著游光。思忖片刻後，他低聲對沈竹君說：「竹君，你先回去幫襯蘭娘吧，我還等著今晚的屠蘇酒呢。」

沈竹君聽出了他的意思，有些不滿，擰著眉不願走。桑落笑笑，湊近過去，在他耳邊輕聲說：「快去吧，這裡交給我，信我一次。」

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沈竹君猛地後退一步，臉色古怪，終是不再堅持，扭頭去了後院。

沈竹君走後，桑落懶得再與女子虛與委蛇，大刀闊斧地坐下，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個酒壺，邊喝邊道：「大名鼎鼎的夜遊神之首游光，什麼風把您吹到我們這小酒樓來了？」

游光嘻嘻笑了，也跟著坐下，拎起桌角擺著的茶壺，也不見她如何動作，茶壺裡就已灌滿了滾燙的茶湯。她閑適地擺好茶杯，給自己斟了一杯熱茶。

「在大人面前，小女子可不敢頂那虛名。」游光眼波流轉，低聲道，「畢竟與真正大名鼎鼎的——」

「噓。」桑落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神態淡然下來，眉峰略顯，氣勢逼人，「不該說的，不要說。」

「大人著相了。」游光飲了口茶，「說與不說，又有什麼分別？」

桑落不置可否，「我的事不必多說，還是說說你吧。那個秦仲究竟是什麼人？你二人要這屠蘇酒，又有何用？」

「非也。」游光斂了笑意，嘆了口氣，「這屠蘇酒不是我要，而是他要。」

「哦？那為何是你來取？」

「因著本是要一人獨飲，如今……卻是要二人共醉罷了。」

這廂兩人在大堂里打著機鋒，另一邊，沈竹君雖是去了廚房，卻放不下心來，頻頻走神，反而幫了倒忙。

沈蘭娘很是發愁，看著哥哥又把醋當成了醬油，拿著就要往菜里倒，趕忙阻止，「大哥！你這是怎麼了？」

沈竹君愣了愣，放下手裡的醋瓶子，揉了揉眉心，低聲問道：「蘭娘，你有沒有覺得……你桑落哥有時候怪怪的？」

沈蘭娘頓了頓手裡的動作，悶聲道：「他什麼時候不怪了？到現在大哥都不知道他是哪裡人，從哪裡來吧？」

沈竹君嘆了口氣，知道自家妹子一直都對桑落的來歷頗有微詞，遂不再多言，想了想道：「今日家中有客人，你辛苦些，多做兩道菜吧。」

「多做兩道菜倒是不難，橫豎材料都足夠。」沈蘭娘好奇道，「只是竟會有人年初一便來作客，倒是稀奇。」

年初一的飯菜不若除夕夜那般豐盛，但是因為多了一個游光，沈家兄妹多添了幾樣菜，倒也滿滿地擺了一桌子。

游光雖然身份神秘，卻不難相處，巧笑倩兮，妙語連珠，很招小姑娘的喜歡。蘭娘被她逗得樂呵呵的，不一會兒便一口一個姐姐的叫起來。

沈竹君也沒阻止，待到宴席過半，自去搬來了早已備好的一大壇屠蘇酒，倒出一碗來，先遞給蘭娘。小姑娘不愛飲酒，皺著眉抿了一口，趕緊放下，遞給桑落。桑落等這酒等了一天，終於等到了，接過來就喝了一大口，神態饜足，舒爽不已。待兩人都喝過，酒碗就到了沈竹君手上，沈竹君將剩下的小半碗一飲而盡，入口的美酒香氣淳厚，還帶著草木藥材特有的淡淡清苦，待咽下那幾分苦楚，剩下的便是酒液綿長的回甘，恰似這一年的辛勞，苦盡換得甘來。

新年飲酒的儀式走完，桑落便不客氣的把大酒罈搬到自己身邊，一碗一碗的喝起酒來。而一邊坐著的游光則以手支額，笑眯眯地看著，開口道：「多少年了，這習俗還是沒變。」

沈竹君聽了這話，看了她一眼，問道：「游姑娘也來一杯嗎？」

「不必了。」游光笑著拒絕，「我也想循一回古制，還是等仲哥兒來了再與他一同飲這酒吧。」

沈竹君見狀，也不再相勸，只招呼游光吃菜。一頓宴席，倒也吃得賓主盡歡。

醉花陰的後院雖不大，卻也是有客房的。夜已深，沈竹君想招呼游光去客房歇息一晚，卻被拒絕了。游光面上帶笑，只說日出時分就要離開，在大堂中等候一晚便可，不必麻煩了。

沈竹君無奈，只得帶著桑落和蘭娘一同離開，留游光一人在大堂。臨去時，他遠遠地回看一眼，只見那女子抱著酒罈，端坐在大堂中央，竟與那日的秦仲，有幾分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