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香消失以後，顧玖的臉色很不好看，把自己和周夢石關在屋裡，呆了很久，像是在談些什麼。

桑落留在沈竹君房裡，和他大眼瞪小眼。因為之前的對峙，他們倆之間的氣氛有些尷尬。

沈竹君安靜的躺在床上閉目養神，似乎並沒有想要搭理桑落的意思。

桑落沉默了半天，終於憋不住了，沒話找話說：「顧玖把自己和周夢石關屋裡這麼久，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沈竹君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眼，低聲道：「肯定是在自責。」

顧玖當然是在自責。沈竹君漫不經心的想，因為他雖然嘴上說自己喜歡周夢石，想要一輩子和他在一起，實際上卻沒有陪他一起去京城。周夢石明明那麼愛他，即便只剩下魂魄，也可以夜徙千里，不顧一切的來見他。而他，卻沒有回報同等的愛，連陪他一起赴京趕考都做不到。

本來顧玖也可以不那麼在意這一點的，可惜偏偏出現了一個桃香。

一個小小的桃花妖，脆弱的不堪一擊，卻能為了回報一點小小的恩情，為了追逐一點虛幻的渴望，變得無比堅韌，變得無比勇敢。

和桃香比起來，顧玖就像一個蒼白幼稚的孩子，他笨拙的享受著周夢石的愛，卻忘了自己也該付出點什麼，才能值得這份愛。

沈竹君想著，突然露出一抹苦笑。顧玖在責怪自己，他又何嘗不是呢？

他已經不止一次的責怪自己了，怪自己沒有什麼特別的能力，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他不是傻子，他看得出桑落的隱瞞都是出自好意。他能感覺到陰謀的暗影，卻完全沒有與之抗衡的能力。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桑落才總是一徑的選擇隱瞞。

這次的他，被未簋拿去當要挾桑落的砝碼，下一次呢？他又會被哪一個惡人挾制在手裡，成為桑落的軟肋？

他反反覆復的想，反反覆復的琢磨，直到心臟泛起細細密密的疼痛，才終於能夠下定決心。

「桑落，」他低聲喚了一句，「你真的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嗎？」

桑落沉默了很久，最後卻仍是一昧的決絕，「抱歉，竹君，我真的不能。」並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他在心裡默默地補充道。

沈竹君狠狠的閉了閉眼，沉聲道：「那你走吧。」

桑落詫異的瞪大了眼睛，猛地站起身來，「竹君？」

沈竹君強忍著不去看他，低聲道：「你走吧。你本事高強，本就是天地間的生靈，我不過是把你撿回家，照顧了你幾年而已，有什麼資格把你一直留在身邊？」

桑落幾步跨到他的床前，焦躁的說：「我知道你生氣了，但是你別像這樣鬧脾氣好不好？你怎麼能趕我走呢？」

沈竹君仍是不肯看他，固執的別開了視線，「我……只是一個凡人。桑落，這次的情況對我而言已經夠危險了，我已經……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他頓了頓，勉強壓下話音里的顫抖，繼續說道，「若是再來一次，我真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活下來……」

他閉著眼不敢扭頭，在漫長的寂靜之後，他聽到桑落低沉的話音，「我會保護你的，我發誓，你一定不會出事的，拜託你了，不要趕我走。」

他的語氣裡帶著顯而易見的卑微，沈竹君只覺得眼底一酸，差點落下淚來，他狠下心，決絕的說：「你每次都這麼說，可是你卻連自己隱瞞的事情都不肯說清楚，你讓我怎麼相信你？」

聽了他的話，桑落心裡反而沒那麼難受了，他看著沈竹君倔強的背影，思索了良久，最後溫聲道：「我知道你還在生氣，如果你暫時不想看到我，我會離開，但是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身邊。」他伸出手，摸了摸沈竹君鋪灑在床邊的黑色髮絲，輕聲道，「我永遠都不會走的，竹君，不管你怕不怕，不管你想不想要我。」

他說完，鬆開了手掌，往後退了一步，笑著說：「你知道嗎，就算你再怎麼固執再怎麼倔強，也還是拿我沒辦法的。因為我其實比你還要固執還要倔強。事已至此，就算你想擺脫我，也是不可能的了。」

「沈竹君，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我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但是一個月是我的極限，到期以後，我會回來找你的。」

話音剛落，他便像一片輕盈的羽毛一般，飄落無痕了。

沈竹君仍然背對著，他死死的抱著被子，手指用力到扭曲，這才忍住回頭去看的衝動。他想著桑落說的話，想像著桑落不在的日子，只覺得心如刀絞。

「你這臭小子，以為沒有你……我就不行了嗎……」他咬牙切齒的呢喃，卻在最後一個字落下後，控制不住的落下淚來。他茫然無措的撫過自己的臉頰，摸到了濕潤溫熱的液體，「為什麼……為什麼要哭……」他哽咽著，最後重重的把頭埋進了被子里。

情之一事，真是叫人左右為難，動輒得咎。原諒桑落的隱瞞和自己的弱小，他的心裡過不去；趕走桑落，保證他不被自己拖累，他的心裡也還是過不去。

也許桑落是對的，一個月的時間，也許足夠他想明白，在他的心裡，到底什麼是最重要的。

桑落離開後，沈竹君花了整整一個下午才平復好心情。

顧玖和周夢石也不知聊了些什麼，但是當他再次站到沈竹君面前的時候，整個人都顯得沉穩內斂了很多，也沒有對桑落的離開多說些什麼。

周夢石的態度還是一樣的溫和可親，完全沒有在意顧玖是只公狐狸的事情。沈竹君看在眼裡，心裡很是佩服。畢竟他覺得要是哪天突然有人衝出來告訴他桑落是只母的，估計他是沒法做到這麼淡定的。

一想到桑落，他的心中又是一陣沉甸甸的墜痛。

他不願再多想，修養了幾天，等身體徹底恢復之後，便退掉了這處小宅院，重新安排好馬車，跟著顧玖和周夢石，向著顧玖的家鄉——青丘去了。

畢竟他和顧玖還有那個約定，他還要去狐族，拿到青丘稻。

這樣其實挺不錯的。沈竹君琢磨著青丘稻的事情，心裡安定了一些。他需要一些目標，也需要做一個事情，來幫助他忽略關於桑落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

他從袖子里拿出月老給他的那個酒方，重新細細的看了一遍。

一邊看下來，他的呼吸驟然粗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