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2)
小說: 罪惡的救贖 作者:六号先生 字數:3009 更新時間:2019-09-22 01:23:31
華天跪坐在餐廳包廂里樺木地板上的坐墊上,端起通透的綠茶淺啜一口,然後微微撇了下唇角。
啊,還是習慣喝酒啊。
這種風雅的東西果然不適合他……他還是喜歡坐在吧台上,與林雨面對著面喝酒的時候。
很短的一段日子,但是回憶很長。
然後華天聽到一扇日式拉門一響,安靜的地滑開來。
身著日本和服的女侍躬著腰替那個姓江的拉開門,恭敬地把他迎進去。
華天只是一徑坐著,沒有起身。
他現在可不是來做外交的,不需要客套——更何況他也不想跟這個人客套。
江刑警盯了他一眼,臉上有著老練的笑,「華先生,我希望你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才想要見我。」
「當然。」華天冷冷地勾一下唇角。
江刑警好整以暇地坐下,「那麼,請說吧。」
華天並不打算跟他玩遊戲,至少不是現在。
他單刀直入地開門見山,「我要你們別再找林雨的麻煩。」
江刑警微微一愣,而後再度微笑,「有理由麼?」
他似乎並不驚訝華天已經知道林雨的事。
「他現在不是。」華天嗤了一聲,「他現在是Sean,而他是我的人。我不希望你們動我的人。」
江刑警冷冷地笑,「是麼?當他恢復記憶,他還會這麼想麼?你們不過是趁著他失憶而利用他,不是麼?」
華天瞥他一眼,沒有回答,也不想要去花時間辯解。沒有這個必要,對這個人。
「條件。」他只是簡短地說。
他想知道,要什麼條件他們才能夠放過林雨。
江刑警端起茶杯啜飲一口,「我想你很清楚,林雨的最終目的是什麼。」
華天眯起眼看著他,沒有做聲。
「他的任務是瓦解黑幫。」江刑警放下茶杯,語調平穩。
華天什麼表情也沒有,只是一徑盯著他。
瓦解黑幫。
他唇邊勾著一抹冷笑。然後他站起來,依然笑得幾近風華絕代的魅惑,眯著眼斜斜瞥了江刑警一眼。
談判破裂。
真遺憾。本來以為能夠和平解決的。
「你聽好。Sean——林雨——都一樣是我的人。」他一字一句地說,「而只要是我的人,任何人也別想動。」
「是嗎。」江刑警也依然笑得波瀾不驚,「那麼我們就拭目以待吧。」
華天輕笑一聲,抓起西裝外套,頭也不回地往外就走。
門外夜色濃濃渲染開來。夜風冰涼如刀。
華天走近自己的車子,忽然渾身一僵,站在了原地,再無法動彈。
Sean頎長的身影就倚在車門上。
一道陰影籠在他臉上,什麼表情也看不到。
兩個人這麼面對面僵持了許久許久。
然後Sean開口,語調清冷淡漠而遙遠。
「華天。你欺騙了我。」
那瞬間華天感覺到所有的情緒盡皆枯萎。凋殘。然後死去。
什麼也感受不到。
只感到心臟空白一片的持續跳動著。
完完全全地,空了。
Sean站直身子,一步步地走近他。
他臉上的陰影隨著他的移動往後斂去,但他臉上依然看不到任何錶情。
他一步步走來,一句句清清晰晰的平靜得近乎殘忍地控訴著。
「華天。你欺騙了我。」
「你知道我所有的過去,而你欺騙了我。」
「除了你,我誰也不信任。而你欺騙了我。」
除了你。我誰也不相信。
而你欺騙了我。
那麼。
我還可以再相信誰。
——再沒有任何人。
Not even one.
我連自己是誰也不知道。
我又可以再去相信誰?
Sean已經走到他面前,逼得很近很近。
「是像他所說的那樣麼——不過是趁著我失憶而利用我?所以就捏造了一個過去來欺瞞我?」
華天望著他,那一刻沒有了任何感覺與情緒,居然還淡淡地笑了出來。
那是一個麻木空白到極點的笑。
「是的。」
清清楚楚地回答了他。
是的。
脫口而出的那個瞬間,心驟然空了麻木了,再沒有任何感覺。
(除了你,我誰也不相信。)
那句話還清晰地在他的耳畔迴繞。
(我相信。)
思緒慢慢無力地飄到很遠。
幾乎像是隔了好幾個漫長輪迴的從前。
那個時候,林雨問他,如果他死了,他會不會忘記他。
他就是這麼回答的。很肯定的。
(你每次瞪我的眼神這麼可怕,我怎麼可能忘?)
是戲謔的語調,但話語卻是認真的,他一直不曾忘記,但是林雨卻忘記了他。
忘記了他們在酒吧會面。他怎麼拋出酒瓶救了他。他怎麼替他解開上衣包紮傷口。他怎麼調戲他把他壓在吧台上。又是怎麼差點被他一腳踢中。
忘記了他們相處過的日子裡說過的話。他是怎麼把話說得讓那女人想歪。而林雨又是怎麼被他氣得咬牙切齒。
忘記了那一次,他微笑著對林雨說,謝謝你能來。
忘記了那一次林雨被人下藥反綁著手,衣衫被撕開,躺在那個包廂里差點被自己的手下強暴。他怎麼個狼狽樣子,卻又是怎麼倔強。
忘記了他們第一次親吻。林雨說他瘋了。他說林雨是那個讓他瘋掉的人。然後他吻下去了。如此自然。
忘記了在醫院裡,林雨抓住他的手。林雨說,不要走。然後他轉身抱住林雨。陪在他身邊。一整夜。
忘記了他怎麼救了林雨。他脫去上衣讓林雨看他背上的傷。然後林雨從後面抱住了他。
忘記了他打電話給在機場的賀澤,他說要和林雨說句話。他對林雨說,保重。
忘記了林雨自國內打電話給他,說想見他。然後像個笨蛋一樣站在酒吧門口等了十多個小時。
忘記了他們上床。林雨抓住他說,不要停。
他從來沒有忘記。一直。
我怎麼可能忘?
但是林雨忘記了。
這個時候,他看著站在他眼前,已經靠得離他很近的Sean。
什麼都沒有說。
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被那過去一點一點地撕扯得粉碎。
Sean看著他,眼神清冽。
然後他抬起手來狠狠地甩了他一個耳光。
華天靜靜地站在那裡,沒有閃避也沒有還手。
感受到熱辣的力度掃過自己的臉頰。
耳畔嗡的一響,卻感覺不到痛,只感覺到累。
很累很累。
他安安靜靜地看著Sean,看著Sean在他面前轉身,那背影在夜色里慢慢地遠去。
每一個步伐都像是永恆。
他知道,這一次,那背影不會再回頭。
決絕。
Sean轉過身,那個時候,感覺到自己的心安靜地死去。
除了你,我誰也不相信……
而你欺騙了我。
那麼,到底,我還可以去相信誰?
……誰也不能相信。
這個世界上。我再也不能相信任何人。
任何人。
有很多事情結束了,就再也找不回來。
有很多事情開始了,卻再也不是當初所熟悉的。
有很多事情,結束了,又重新開始。
Life sucks.
And then we die.
這一生中,他看過很多次,那個人的背影,但是從來沒有像這一次一樣刻骨銘心。
往後的日子裡他還是一直記得那個晚上,那個人甩了他一耳光之後轉身離開,他的姿勢、他的背影安靜而決絕。
從來沒有過這樣錐心刺骨的痛。
他看著他一步步遠去,每一步都是一把狠狠剜入他心臟的利刃。
每一個距離都是在無法企及的背道而馳。
他安安靜靜地看著那個背影慢慢遠去,然後轉身,打開車門,上車。
每一個動作都不像是大腦中樞發出的指令下完成的。
冰冷徹骨的夜風猛烈地灌入他沒有扣上的襯衫領口。
他坐進車子,感覺到身子一點一點僵硬冰冷得失去知覺,只有剛剛被狠狠地甩了一耳光的臉頰,卻燃燒著越來越灼痛起來。
——那傢伙下手還真重。
冰冷和灼熱兩種感覺相互夾擊,感覺到血液湧上頭部,嗡嗡作響著暈眩。
華天閉上眼,咬著蒼白的唇,頹然往前傾倒,將額抵在方向盤上。
他已經數不清,到底遇見了林雨後,自己心痛過多少次。而又有多少次,像現在一樣,心碎得徹徹底底?
遇到林雨後,便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而林雨又何嘗不是?
他們都再也無法成為從前的那個自己。
那個在遇到對方以前的自己。
有很多事情,改變了,就再也無法和從前一樣。
有很多事情,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來。
夜已經很深,而華天的腦里一片空茫,什麼也無法去想,什麼也無力去想。
他靜靜地趴在方向盤上,將臉埋在手臂上,不知道自己是睡著了,還是純粹在發獃。
疲累感攀升到頂點。
累得幾乎像要嘔吐。
華天閉著雙眼,無邊的黑暗浪潮一樣慢慢地湧上來,席捲了整個思緒。
Sean走在街上,一陣陣夜風像冰冷的刀刃切割著他的發、他的臉,冷得幾乎失去知覺。
轉過身的瞬間,他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我可以到哪裡去?
沒有地方可以去。
因為他連自己是誰也不知道。
可笑的信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