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直直地望著他。

「你去哪裡了？」

華天微微一勾唇角。

「把蜘蛛幫那一群混蛋給殺了。」

四周傳來低低的抽氣聲，其他人短暫的互相交換壓抑著驚詫的眼神。

老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去殺Sean是上頭的命令，你知道的。」他的語調聽不出一點波瀾起伏。

「是。我知道。」華天依然平靜地對著他的目光，眼神沒有迴避也沒有一點閃爍。

老大微微皺眉。

「你是護定那傢伙了？」他將手肘抵在膝上，把身子傾向前，壓低聲音。

「是。」華天直直地看著他，回答的話語直接得近乎肆無忌憚。

華天回到房中就直接癱軟的倒在床上睡去。

今晚的事，他什麼都不想再去想，也沒有那個力氣再去想。

快要累癱了。

人一沾到床上就立刻沉沉睡去。

只是他沒能睡多久，大約才睡了三四個小時，手機又再口袋中振動起來。

華天皺著眉，掙扎了好一會才睜得開眼睛，伸手掏出手機，看也不看就按下通話鍵，放到耳畔。

「喂？」接電話時的語氣不是很好，聲調里還帶著濃濃的膛音。

電話那一邊靜默了半晌。

「……還沒睡醒？」

那邊的語調很輕，略微沙啞。

華天立刻清醒過來，「——Sean？」

那邊輕嗤一聲，「拜託，你能不能改改你的稱呼？當我小孩子耍嘛？」

華天一時語塞，張著嘴沉默許久，說不出話來。

——真是，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一整個晚上都沒頭沒腦的。

電話那頭傳來很低很低的一聲輕嘆。

「……還在睡？」他重複問了一次。

「不然？你以為呢？」華天翻翻白眼，再度閉上酸澀的眼睛，「為了你我一晚上沒睡，知道麼？」

根本不需要闡明，聲音里濃重的睏倦根本藏也藏不住。

那一邊的Sean——或者可以說，是林雨——再度嘆息一聲。

「華天。對不起，我知道你很累……只是。我想見你。現在。可以麼？」

華天也跟著嘆息一聲。

——這根本不是問句。

——用這樣的語調問他可以麼？廢話，這個語調，以為他拒絕得了？

「等我。」說這話的同時他已經抵抗著一陣陣濃重的睡意，認命的懶懶自床上爬起，套上外套，抓起車鑰匙。

——這個傢伙……

真是存心折騰他來著。

好吧，就算他欺騙過他……也用不著這麼折磨他吧。

就不能讓他好好睡一覺麼？

「——華天。」電話里傳來的聲音驀然哽了一下。

「怎麼？」華天剛問出口，就安靜了下來。

他記起了。

那一回他還在法國，林雨在中國打電話告訴他，他想見他。

那一回他也是沒有猶豫地就說了簡單的「等我。」兩個字。

回憶，這麼多的回憶，回想起來卻都是酸澀得要命。

一點點腐蝕著兩個人。

華天抿抿唇，掛掉電話，然後走了出去。

掛上電話後，林雨深吸一口氣倒回床上。

剛剛清晨六點多醒過來時還頭痛欲裂。

脹痛暈眩著的腦袋一團混亂，很多影像紛至沓來，而他也抓不住哪個影像是屬於什麼時候的，發生過的，還是不存在的。只是有些影像卻漸漸清晰，並且，堅定起來。

太多紛亂的影像，根本無法整理順序，但是還是勾得出大致上的輪廓。

——他看到母親在他面前倒下。黝黑的槍口對著他。他滿臉淚痕。

——他看到自己不要命地撲向男人厚實的背影。男人勒住自己的脖子。他拚命的瘋了一樣用卸去了子彈的槍向男人遠去的背影射擊。

——他看到自己穿過酒吧舞池憧憧的人影。男人靠在吧台上，蠱惑的眼神看著他。他深深望著男人。深刻的輪廓線條，還有邪魅而誘惑的眼神。

——他看到男人俯下身來吻他……

——他看到自己隔著吧台，撐住男人的後腦，然後吻了上去……

——他看到醫院病房裡男人俯下身來緊緊抱住他……

——他看到簡陋的房中男人褪下上衣，寬闊壯實的背部滿是不忍卒睹的傷痕……

——他看到男人在午後的陽光里站在墓碑前……

——他看到墓碑前靜靜在陽光里閃著光的銀色十字鏈墜……

後來的影像迅速地一幅幅掠過，全都來不及捕捉。但是來不來得及都無所謂了。

——因為他記得了。

——全都記得了。

林雨。Sean。

他到底是誰？他什麼都不是。

他所以為是的，原來全不是那麼回事。

他一向來所知道、所認定的，全都被自己的回憶給顛覆，推翻。

林雨將臉埋在手掌中，不斷不斷深深地吸著氣，直到他感覺到自己的肺部像是要爆裂了一樣。然後他自床鋪上爬起，環顧四周。

是陌生的環境。

但是他沒有去想那麼多。他只是佇立在房中半晌，然後，動手把所有能砸的東西全都砸爛了。

在整個宣洩過程中他感到反常的平靜，甚至沒有一點情緒波動。只是覺得，壓抑太久了，所以就想也不想地全都爆發出來。

當他對房間里的陳設破壞得差不多時，門一響，門口的人趕了進來。

「林雨——」

他頭也不回，繼續砸。

「拜託，別管我……我很好，就讓我發泄一下，過後再賠償你。」

這句脫口而出的話說得再自然不過，彷彿在開口向人借支筆一樣平常。

——他想他現在已經是有點失常了。

——這個時候，如果他還能保持正常的話，那才真的是不正常。

就算沒有回頭，他也可以感覺到身後那人的下巴掉到了胸口，然後獃滯著當場石化。

林雨平平靜靜地將房中所有東西都給砸得徹徹底底，然後渾身大汗的轉過身去。

他向賀澤微微一笑。

「抱歉，我的手機在哪？」

然後他接過賀澤依然僵硬的手遞過來的手機，撥通了華天的手機號碼。

華天來到賀澤靠海的房子前，停好車子，才剛下車，連車門都還沒關上，身後一個人就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還來不及回頭，狠狠的一拳就自腦後揮了過來。

勁道十足的一拳，即使他已經習慣挨打了，還是被打得一陣暈眩，踉蹌一退靠在了車上。

他本能地就要還手，只是一抬頭，立刻就頓住了所有動作。

林雨就站在他眼前，咬著唇，銳利冷厲的目光深深地望著他半晌。

那目光太銳利，盯得華天有一瞬間的呼吸困難。

然後林雨緊緊地扯住他的衣領，第二拳便緊跟著揮了上來。

「啊——痛……拜託你輕點好不，大哥？」

不久後在房內，華天靠在窗邊，林雨就坐在他面前，用沾了碘酒的棉花棒拭著他眼角的瘀青。

華天痛得齜牙咧嘴，一把抓住林雨的手腕。

「這麼一點點傷……給我坐好。」林雨皺著眉，毫不留情地往他的肩膀狠狠打了一拳，「還有，我比你小。注意你的稱呼。」

「真是……一點都不溫柔。」華天蹙著眉，在林雨碰到他臉上的傷處時痛得倒吸一口涼氣，「我這麼帥的臉啊……就這麼給你毀了。」

林雨連回答都懶，直接給了他一個白眼。

只是，雖然一臉不以為然，還是不自覺地放輕了手上的動作，壓抑著眸中不經意流瀉出來的心疼。

唉，他們兩個還真是，一個一邊抱怨一邊甘願挨打，另一個打人打得這麼狠卻又自己心疼得半死。

——還有比他們更彆扭的麼？

「你還抱怨什麼？明明自己閃都不閃的讓人打，被打得這麼慘了還笑得出來。」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華天和林雨齊齊地抬起眼來望了那人一眼，然後再對望一眼。

接著又同時嘆了口氣。

——說的還真是沒錯。

偏偏又無法反駁。

可不是麼？

打人的和被打的還不都是一樣。

無話可說。

華天撇開頭，一眼望見窗欞上靜靜閃出一抹亮光的銀色項鏈。

他伸手過去，將斷掉的鏈子和鏈墜拉過來，繞在指間把玩。

林雨停下手來，目光落到華天手上的鏈子上。

華天抬起頭，「去換過條鏈子後再給你。」

林雨沒說話，抿著唇安靜地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