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天垂著目光，望著手上銀質的金屬鏈子和鏈墜。

「——老大說……等你身子好了，就，回去。」他沒有抬起目光，語調很輕，輕得在門邊的賀澤都聽不到。

林雨的動作頓住了。

華天抬起眼。

「如果——不想回去，那就離開。」他望進林雨被窗邊灑進來的陽光照得清澈見底的眸。

選擇一向都是有的。

賀澤問過他，關於這件事，他說過可以讓林雨以另一個身份到別的國家去，以新的身份生活，不再回來。

就這麼一走了之，放下在這裡的一切過往。

——只是，有時候，不是想要就可以做決定的。

林雨看著他，目光里掠過一抹茫然和掙扎。

「……我不知道。」他搖了搖頭。

只是前一天，他還是老大手下忠心的左右手，還是青幫中的人，但是就過了一天，他卻已經是一個混進仇人幫派中找機會幹掉他的人。

前一天他還尊敬著的人，後一天已經是他痛恨入骨、誓要手刃的仇人。

雙重身份的衝擊，他到現在還不能完全接受。

有種自己的世界全都被否定被顛覆的感覺。

華天輕嘆一口氣。

「林雨，你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做決定了……」他俯身向前，在林雨耳畔輕聲說。

「我知道。」林雨深吸一口氣，有些煩躁。

「你——還是想要殺了他？」華天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林雨微微僵住，咬著唇望向他，沒有回答。

華天嘆息一聲。

很想告訴他，就放下那些仇恨吧，他私心裡也不想要背負這種仇恨的——所以才會選擇忘記，不是麼？但是，他自己又有什麼資格這麼說？

從前的他，是個比林雨還要瘋狂變態很多的一個人。那麼，他又有什麼資格來對林雨說這些話？因此，他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老大說……他要去法國一趟。」他坐直身子，「我想他是要對那些法國的老大們下手了……他要我和你同去。」

林雨深深地看著他，「那麼你怎麼想？」

「你知道如果他吩咐，我是一定會去的。」華天平靜地說，「但你也知道如果是你不想去，我就絕對不會去的。」

「值得麼？」林雨緊緊地盯著他，「我讓你放棄在黑幫的一切的話——值得麼？」

「無所謂值不值得。」華天撇撇嘴，「你明知道我不會去想值不值得。」

林雨轉開目光，在他眼角的傷處細細抹上消毒水。然後他放下手上的藥瓶，探身向前，一隻手環過華天的腰，將頭靠在他肩上。

鼻端摩挲過華天的臉，一陣濃濃的碘酒味道沖入鼻子。

兩人都沒有回頭看，但都知道身後的人不知何時已經自動消失了。

華天安靜地抬起手臂，覆上他的後腦，然後俯下頭來吻在他額角。林雨沒有出聲，只是不自覺地一點點收緊手上的力道，緊緊地靠在他身上。

那一天華天回到老大那裡去後，對上的是老大還有Jinu兩個人詫異的目光。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慘不忍睹的臉。

真是的……那傢伙就一定要打臉嗎？

他什麼也沒說，撇著唇微微向老大鞠了一躬，然後轉身就走。

「你怎麼了？」老大在他身後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沒什麼，只是和他吵了一架。」華天背著他翻了翻白眼，隨口就把他想到的第一個理由搬了出來。

「……」身後的兩個人都沉默了。

華天忍不住一回頭，看到那兩個人無語的目光中都明明白白地透露出同一句話。

——你是晚節不保了……

華天蹙起眉。現在是怎樣？他是以大讓小不行麼？又不是打不過人家，他是甘心挨打不行麼。

華天還真睡了一整天，第二天還迷迷糊糊地就被林雨拎上了飛往法國的飛機，跟著Jinu還有老大一起。

飛機平穩在雲端滑行後，華天解開安全帶，然後起身到洗手間去。林雨看了他一眼，接著也解開自己的安全帶，起身尾隨而去。

他推門而入之時，看到雙手插在褲袋中正倚著牆等他的華天。

他什麼也沒說，安靜地走到華天的身邊靠著。

「我還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做。」他不等華天問出口，就徑自淡然說了，「但是我只知道，我不會離去。」

華天微微嘆息一聲，卻沒有出聲。

林雨轉頭看他，「為了這個仇恨，我付出太多，也失去太多……我自己，還有我的父親——我不甘心，就這麼放棄，我還是會一直一直繼續下去的。」

「不能放棄？」華天低低地問了一句他早已知道答案的問題。

「我不能，也無法停下來了。」林雨撇開目光，「只能這麼一直走下去。」

華天沉默了。

像狼的本能。就算明知會受傷，會賠上性命，也不會後退，只會一直沒有選擇的往前走。

一匹狼，只要看上一個獵物，那麼就算追到山窮水盡、也要不計一切後果的獵到它方止。

「就一直走下去？走到什麼時候才可以停止？直到你死去之後？」他語氣有點重。

「華天，不要勸我，也不要阻止我。」林雨深吸一口氣，沒有看他。

「我知道了。我不會。」林雨直起身子，「那你就一直走下去吧……我陪你一起。」

他還沒轉回身，林雨已經走前從後面環抱住他的腰。

「甘心麼？幫助我對付那男人？」他將頭抵在華天寬闊的肩上，「我知道你很敬仰他——」

華天嘆息一聲，「是，我是很敬仰他，但是，沒有什麼人比你更重要，林雨。」

林雨沉默了半晌。

「你一直在遷就我、從來不會反對我要做的一切、甚至可以為我放棄你所有的一切——但是我卻從沒為你這麼做過……你會不會——」他咬住唇閉上眼。

華天笑了起來，「你想太多了……我從來沒有想過這麼多，予我也無所謂。」

「但是——你可以為我放棄在黑幫的一切……我卻不能，為你而放棄我的仇恨。」林雨依然閉著眼，那一刻，竟開始有些恨起自己來。

華天拉開林雨，轉過身，很快在他額上吻了一下，「回去吧。好好睡個覺……到了法國才有力氣殺人。」

林雨輕輕嘆息一聲，然後翻了個白眼。

——只有這傢伙會把殺人說的這麼自然，像家常便飯一樣啊……說的就好象一個教練在比賽前夕對自己的球隊說的話一樣。不過，他早知道並且習慣了這傢伙的變態，不是麼。

從少年時就開始犯罪的人果然有點與眾不同啊。

華天微笑著，看著他時目光里確確實實沒有一點沉重，也沒有一點負擔。

為他所做的，從不會覺得是負擔。

在法國的事情進行得很順利。

當老大的茶杯落下時，清脆的破碎聲和三個人的搶響幾乎是同步響起的。

呃，是三個人的四把槍。

華天還舉著槍口發熱的搶，眼角卻斜斜瞟了Jinu一眼，然後撇了撇嘴。

——下回他也帶上兩把槍好了，這樣看起來好像比較帥。

然後他轉向另一邊，對上林雨「你又在想些什麼有的沒的？」的責難眼神。

華天聳聳肩，照例給了他一個無所謂的痞痞笑容。林雨轉回頭去，有種無力感。

——這傢伙還真是什麼時候都不該那本性啊……就不能正經點嗎？

不過，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也很快就結束。

老大站起身來，戴上墨鏡，抻了抻西裝外套，然後便一派從容的穿過仍舉著槍的手下們面前往外走去。

氣派冷靜攝人。

林雨望著他往外走去的背影，那一刻，眼裡掠過一抹異樣的神色。

華天銳利的眼光掃了他一眼。

過後跟在老大身後走出去的時候他來到林雨身邊，壓低聲音。

「如果猶豫的話，就不要做。」他低低地說，「如果覺得做了會後悔，就不要做。」

林雨沒有看他，「我做過的事，我從來不會後悔。」

華天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

他知道的，林雨一向來都是如此倔強，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