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妄圖要改變他所做的決定。因為，也改變不了。

——除非——他採取強硬的手段。

在飛回中國的路上，他與林雨都沉默著沒再說話。

一趟法國行，徹底改變了整個黑幫的模式。

老大現在算是真正的叱吒風雲了。在泰國、法國還有其他東南亞國家的地位已經穩如泰山，無以凌駕。

林雨只是一如既往地跟在老大身邊，如一匹沉默的狼，以Sean的身份，扮演他忠心耿耿的一個左右手。

只是這匹狼很快的就不會再沉默。

從他眸中偶然迅速一掠而過的冷騭神色，華天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就要下手了。

如同老大向法國那些老大們下手一樣，他也要向這個黑幫首腦下手了。只要一有機會，這匹狼就會毫不猶豫地狠狠向著自己的主人的弱點咬下去。

無法改變的結局，只是時間上的問題而已。

從法國回來後，林雨與江軻見了一次面。

「這次的事件，你應該跟我報告的。」江軻顯然對這次法國顛覆一切的突發事件很不滿意。

「我想你搞錯了吧。」林雨轉過頭來，嗤笑，「我有事情要告訴你的時候自然會聯絡你——其他時候，用不著你來管我。」

「——你說什麼？」林雨停下腳步。

那一天深夜，華天來到客廳，看到昏暗的廳中，老大手上舉著一杯酒，望向窗外，而林雨垂首站立在他身後。

他聽到林雨低聲問，「會長你有多信任我？」

老大沉默了一會，然後頭也不回地回答：「一起出生入死的男人之間，不需要說信任。」

那個時候，華天確確實實地看到，林雨低垂下的眸中，掠過一抹很短暫卻很深刻的痛楚。

那痛楚深刻得讓華天感覺到心被狠狠地剜了一刀，痛得他五臟六腑都抽搐起來。

那一刻他便清楚地知道了。

他不會讓林雨殺了老大。因為林雨的目光告訴他，殺了老大也就等於殺了他自己。

後來在房中，他看到林雨在小小一圈檯燈的燈光下，一手撐著下頷，靜靜地望著平放在桌上的一張照片。

他走近林雨，雙手越過他雙肩之上撐在桌子上，將林雨圈在兩手間。然後他探身向前，臉靠在林雨的臉頰邊，目光隨著他一起看著那張照片。

那是張已經脆黃的陳舊照片，被撕去了半邊，只見到一個男人，身子微微探向前方，舉著杯像是在敬酒，臉轉向鏡頭笑著。而照片另一半卻被撕掉了，看不到與他一起碰杯的是什麼人。

「怎麼了？」他輕聲問。

「我父親。」林雨低低地說，「在我出生之前……就被他殺死了的父親。」

華天收緊手臂環著他，沒說什麼。

——林雨在說服自己。

——在硬生生地扼殺掉一切自己的猶豫掙扎與矛盾。

第二天老大召集了華天和林雨，告訴了他們接下來的一次大行動。

不久之後BS Enterprise就要借一次慈善義賣活動做幌子，進行一次大型毒品交易的談判。

華天用眼角的餘光掃去，看到林雨沉默著聆聽，眼神專註犀利，隱著一種冷銳的光。

他心中低低地嘆息一聲。

等到林雨走出老大的會議室後，華天依然垂著手站立在老大的辦公桌前，目光定定地看著他。

「你還有事？」老大正走回辦公桌後坐下，感受到他的目光，抬起頭望著他。

「會長。」華天遲疑著問，「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林近誅的人？」

老大的動作頓住了。

他直直盯著華天，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即使是華天這樣沉著的人也開始感覺有點透不過氣來的壓力。

「為什麼這麼問？」最終他開口了，聲音低沉。

「——不……沒什麼——只是那一天——查看記錄時，看到這個曾經在黑幫做卧底的刑警……」華天不自覺地微微閃開他的目光。

老大垂下頭，嘆了口氣。

「那是我第一個殺死的人。」他啞著聲音低低地道。然後他探手進西裝外套里，摸出一張發黃的照片，遞給華天。

華天默然接過，指上感覺到陳舊照片表面略微粗澀的觸感。

照片邊緣都已經磨得發白薄脆，照片里是兩個舉杯相碰的男人，兩人臉上都是燦爛的、毫無心機的笑容。

右邊那個很明顯是年輕時的老大，神色間意氣風發。而左邊那個——

華天驀然睜大眼，握著照片的手微微僵住。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老大站了起來，走到窗前，「但是我親手殺了他。」

華天將目光從照片上移開，望向老大的背影。

「按照張大人的指使……我在車上裝了炸藥，過後才知道，我炸死的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

老大的聲線沒有透出一點情感，只是低啞的嗓音里暗暗流瀉出一股在久遠歲月中已經被濾得很淡很淡的滄桑與悲涼。

「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懼怕殺人——我連自己的好兄弟都已經殺了，還有什麼人是我殺不下手的？

「華天。你有過嗎？親手殺死自己最好的兄弟，毫無條件信任自己的人——」

華天苦笑一聲，「我想我有過。而且，不止一次。」

老大轉回身來看著他，背對著窗口透進來的光線，被陰影籠罩著的臉看不清表情。

「有一次，我在香港的最後一戰……那是一場毫無頭緒的混戰，我向著敵人開槍，結果射中的是我自己的兄弟。我看著他中槍，倒下……後來我逃出國了，也不知道，那一次，我到底有沒有殺死了他。」

老大沉默許久。

然後他再開口，轉移了話題。

「說吧。你不會無緣無故向我提起林近誅……是什麼事？」他的語調恢復淡定冷靜。

華天遲疑了半晌。

「會長你——這麼信任Sean，是因為——他救過你的命？」

老大蹙起眉，「為什麼這麼問？」

「我想知道。」華天執拗而堅定地看著他。

「……也許是。」老大重新回到桌後坐下，「但是我想，更大的原因，或許是因為……某些方面，他和林近誅——很像。」

華天看著他，那一刻忘了回話。

「你還記得吧？在拳擊場上他救了我的命……那時我脫下墨鏡望下去，心裡在想，怎麼會有人的目光如此相似？

「那一次知道自己殺死的是自己的好兄弟過後，我曾經以為不會再看到這樣的目光……

「但是我又看到了，而且在這麼近的距離，那樣的目光就直直地由下往上看著我。

那天深夜，華天回到房中，沒有看到林雨。

他在床邊坐下，將臉埋入掌中，深深地透出一口氣。

感覺到渾身上下一層半幹的汗水緊緊貼在皮膚上。

他不想這麼做的，不到最後關頭他絕對不想這麼做，他賭上的，都是他所輸不起的。

不到萬不得已他絕對不會賭這麼大的一把。

但是他終究還是這麼做了，徹徹底底地斷了一切還可以轉圜的退路。

他不知道這麼做，到底是不是把林雨給逼到死路上。只是，那一天看到林雨看著老大的眼神，他就知道不能讓林雨殺了老大。

因為林雨自己也不想殺了他，只是下意識地執著著放不下仇恨。

華天嘆息一聲倒在床上。

他賭上了自己對老大最後的信任。

用老大欠了Sean一條命來堵住他是最後唯一可以出的一張牌。

他不知道老大會不會放過林雨，但是這個男人說過他不會恩將仇報。當然，如果被背叛了也算在內的話。

如果老大真的完全不放過林雨，以他和賀澤的能力也可以幫助林雨逃走。

一切行動不論往哪個方面發展，都將抵制封殺掉林雨即將對老大所做的一切。

華天的目光直直地盯著天花板，沒有力氣再去思考別的什麼。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凌晨一點多？

哪個人閑著沒事做半夜打電話給他？

華天懶懶地自口袋中挖出震動著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