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喃喃地低語，說到一半，不能控制的，淚水就直直地掉了下來。

但是，他為什麼掉淚？

他沒有理由掉淚啊。

三年前親手向這個男人開槍過後，他繞過血泊中的男人走出去，沒有回頭，沒有流淚。那麼，他現在又有什麼理由，因為一個荒唐虛無的噩夢而失控掉淚？

「——林雨？」華天看到他的淚水，一陣無法遏止的悸動與顫抖很快附在他的脊柱竄了上來。

然後大片的痛楚忽然像狼爪一樣緊緊地揪住他的心臟，痛到像是整個心臟都被撕扯開來。

林雨咬著唇，雙手緊攥著華天胸前的衣襟，深深地吸氣平復著涌到喉頭的嗚咽與啜泣。

華天將掌心托在他的下頷，抬起他的臉，然後吻下去。

從尖削的眼角順著淺淺的淚痕一路蜿蜒著吻下去，一直到他的唇。

他深深地吻了許久，然後放開林雨，臉靠在他耳旁。

「林雨……我在。還在。一直都還在……」

不知道該怎麼撫慰他，只有反反覆復地在他耳旁輕聲說著同一句話。

林雨深吸口氣，「沒關係，我沒事了……好多了。」

「真沒事了？你到現在都還是神不守舍的，整一個失魂落魄。」華天蹙著眉看他。

「沒事。」林雨搖搖頭，「你就給我點時間，讓我的魂魄回來吧。」

華天輕拍他的肩，然後挪了挪，下床去打開雪櫃，抓了罐冰啤酒拋給他。

「壓壓驚吧。」他走回床邊坐下，攬住林雨的腰淡淡一笑。

沒辦法，他還真是不擅長安慰人。

或者說，他比較擅長用肢體語言來安慰人。

「我還沒『驚』到那種程度。」林雨白他一眼，還是拉開拉環，仰起頭猛灌了幾口。

「還說沒到那種程度，也不照照鏡子，剛剛你那副樣子真夠嚇人的。」華天將頭枕在他肩上，「還是，你需要另一種的『壓驚』方式？」他邪邪地笑著。

林雨嘴裡一口酒還沒吞下，連給他個疑問的眼神都來不及，華天就已經把他的臉給扳了過來。然後，唇壓在了他的唇上。

林雨怔住，來不及反應，只能任由他的舌探入自己口中，將他口裡的酒液混合著津液給捲走。

唇舌交合的過程中，一線長長的酒液順著兩人的嘴角滑下。

華天放開他，伸手把他嘴角流下的酒液拭去，又忍不住再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怎麼樣，是不是好些了？」他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壞笑，「還是這方法有效吧。」

「……」別說罵他，現在林雨連白眼都已經懶得給他了。

和他相處這麼多年，忍耐和裝聾作啞的功力已經到達爐火純青的地步，只是偶爾還是會被他搞得氣結。不過，無可否認，他現在的確是好多了。

至少已經回魂了。不再像剛剛那樣失魂落魄的。

林雨仰起頭來將剩下的啤酒喝完，然後隨手一拋，空罐子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準確地降落在垃圾桶里。

華天吹了聲口哨，「你從前開槍也很准吧？」

話一出口就猛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哪壺不開提哪壺。真該死。

他偷眼瞥了林雨一下，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痛楚。

從來不知道，就一句話也能傷人那麼深。

痛徹心扉。

「……對不起。」除了這句話，他已經不知道該再說什麼。

「沒事。」林雨一笑，抬起眼看向他，眼神帶著笑意卻很認真，「那天再次遇到你後，我對自己說過……這一輩子，我絕對，不會再用槍對著你。」

華天扯扯嘴角，那絲笑意難得的溫柔明朗，「沒關係，如果你再用槍對著我，我會閃。才不會再傻到站在原地給你打。」

「……你閃得過再說吧。」林雨眯起眼，哼了一聲。

「這麼串？」華天轉了轉眼珠，「要不要比比？我好歹也是在警方的槍林彈雨下滾過的，實踐經驗強於練習啊。」

「嘁……不服啊，好啊，那以後來場較量。」林雨歪著頭，眯著眼，一臉「怕你啊」的拽樣。

「我槍法不會弱，不過玩得最好的是拆槍。只輸過一次。玩過拆槍沒有？」

林雨搖頭。

「拆槍是把槍拆散然後再重新組裝。」華天將身子傾前，手臂橫架在膝上，「雙方隔著一張桌子面對面，先將槍拆了放在桌上，然後將彈匣里的子彈一一卸下，只將最後一枚子彈留在桌上。遊戲開始後，雙方就以最快的速度將槍重新組裝起來，先完成的那個人就可以舉槍對著他的敵手，輸的就只能束手待斃。」

「喔，聽起來挺有趣。」林雨挑眉，「那你唯一輸的那一次是怎麼輸的啊？」

「從前在香港，就在港資銀行房頂上，被警方重重包圍，不過我手上還有人質。」華天的語調淡然，「我以為我穩贏了的。那個警官，從前輸給我過，我把他隊里的兄弟全都殺了。

「但是那一次他贏了。

「他沒有把唯一一枚子彈裝入彈匣，而是直接填入槍膛，省下了兩秒——也許只有一秒半——的時間。

「如此一來那柄槍只能射一發子彈。但是只要有一發就已經夠了。

「他比我快了兩秒，就那麼兩秒。

「所以那一次我輸了。看著他舉槍對著我，告訴我，Game over。」

林雨沉默半晌，「你從前過的還真是玩命的生活。」

「可不是。」華天笑了起來，「現在不也還是啊。」

「可沒從前那麼瘋狂。」林雨轉過臉。

「那倒是。」華天聳聳肩，「從前都是有組織沒目的的犯罪行動……現在，至少是份工作。雖然……也不盡然是份挺正常的工作。」

「我覺得你還是適合犯罪。」林雨戲謔地一笑。

「過獎。」華天輕笑。

林雨又靜默下來。

華天轉向他，「要繼續睡麼？」

林雨搖搖頭，「華天。」

「怎麼？」華天莫名地看著他。

「沒什麼，我只是想做一件事。」林雨微笑。

華天還沒來得及問什麼事，林雨已經一隻手攬住他的頸，而後側過身子去吻他。

由於太過驚訝，華天什麼反應都做不出來，只能睜大眼怔怔地任由林雨深深地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