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華天只是隨口說說，但吃完早餐林雨還是問了他要到哪裡去。

「我沒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華天聳聳肩，「你拿主意吧。」

「我還能拿什麼主意，我本來就是來執行任務，不是來玩的。」林雨橫了他一眼。

「那就哪裡也別去，就待在酒店房裡也挺好的。」華天懶懶地半躺在床上，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下，意圖很是明確。

根本就是一副勾引人的撩人姿態。

只可惜林雨不吃他那一套，徑自抓起外套就往外走。華天翻了個白眼，還是跟上了。

「你這次任務的內容是什麼？」走在路上他問。

「目標是以巴黎為總部的法國黑手黨。」林雨雙手插在口袋裡，步伐不急不徐，「我只需要取得他們7月和義大利黑幫作交易的情報。」

「我聽說法國的黑手黨有點難搞。」華天抬起頭看天，「你小心些。」

「你低估我了。」林雨扯了扯嘴角，斜睨了他一眼。

「有自信心是好事。」華天笑了一下，伸手攬住他的腰。

「喂，這裡是街上。」林雨狠狠地橫他一眼，卻沒有掙開。

「管他的，這麼少人，又沒人認識我們。」華天笑得很放肆，「就算這裡滿大街的人我也照樣當他們不存在。」

「……有礙市容。」林雨懶得和他爭辯，反正他私心裡也不甚在意。

他自己都曾經在人群擾攘的酒吧里大大方方地公然吻住華天，不是麼。似乎沒什麼立場拒絕他這麼一個摟腰的動作。

「什麼有礙市容啊，我們兩個帥哥走在街上，根本就是美化市容好不好。算那些人有眼福。」華天撇了撇嘴角。

「算你有理，那我改成『有傷風化』怎麼樣？」林雨白他一眼，只是同時卻自動調整了下姿勢，靠得他更緊。

「這個麼，我沒話說……就看你對風化的理解是什麼。」華天不在意地勾起唇角。

「不管是什麼，總之不是倆大男人在街上勾肩搭背地走。」林雨輕嗤了一聲。

「反正你也配合不是麼，我也只好從善如流了。」華天的表情很無辜。

「喂，是你先攬住我的。」林雨瞪他一眼。

華天一笑，正要答話，手機卻響了起來。

「不會吧？這麼快就有任務了？」知道他這手機號的人屈指可數，不可能是老朋友打來找他敘舊喝茶。再說，他都已經死了，哪來的老朋友？

「缺人手也說不定。你還真是苦力。」林雨語調輕鬆，心裡卻驀然一沉。

都是要分開的，早來晚來有什麼分別？

「什麼啊，一點員工福利也沒有。」華天放開林雨，掏出手機，看到手機熒幕上的來點人顯示，忽然有些驚訝。

賀澤。

華天接起電話，「喂？有事？」

「華天，有個香港人在找你。」

華天忽然站定，蹙起眉來。

「……香港人？找我？你……確定？」

這什麼狀況啊，他以為……香港警方早在一年多前就已經收到他的死亡通知並歸檔了？再說了，他在香港的相識不就那麼幾個嗎，除了他們犯罪小組的幾個人——多數不是被捕就是已經死了——之外，就只剩下仇家……

有個香港人在找他？

這麼簡單的一句話，怎麼他橫著想豎著想都消化不了，他很確定他的聽力和理解能力都沒問題。

「華天，怎麼了？」林雨轉過頭來看著他，華天朝他搖搖頭，給了他一個安撫性的短促笑容。

「喂，賀澤。說具體點好不，什麼狀況？」

「我也想搞清楚狀況好不，」不用看，也知道賀澤翻了個白眼，「我只是負責聯繫而已。」

「……好，那他有沒有說他是什麼人？」華天皺起眉來。

不會是香港警方懷疑他的死是假造，吃飽了撐著想重翻舊案要查個明白了吧？

如果真是這樣……那麻煩可就大了。

牽涉的不止是他華天而已，還包括兩國外交的信譽……很好，這下捅婁子了。

「他說是你的……舊識。」顯然賀澤自己也知道這句話沒有什麼說服力，說到「舊識」這兩個字時明顯底氣不足。

「很好。」好一個舊識，華天不屑地哼了一聲，「名字呢？」

「喂，我可沒有得罪你好不，我只是負責聯繫你而已。注意你的語氣。」賀澤頂了回去，「他說他叫……好像是什麼……鄭曉鋒。」

「鄭什麼……我沒聽過這個名——」華天忽然頓住，然後下巴掉了下來。

當場啞然。

「怎麼了？」賀澤一迭連聲地問了好幾句。

「……鄭曉鋒——」華天喃喃地念了一聲，然後把這三個字換成粵語重念了一遍，「鄭、曉、鋒？」

許多年不曾運用過粵語——現在念出來都聽得出自己語調的生澀。

「喂，你到底怎麼了？」賀澤提升聲量。

一旁的林雨也走近來用疑問的眼神盯住他，一臉莫名與關切。

「沒什麼……」華天有種想要一頭撞向牆壁把這一切混亂都給驅逐出自己腦袋的衝動，「這人——我——認識。」

「你認識？那是你的誰？」

「我也想知道他是我的誰。」華天將掌根按在太陽穴上。

老天，他開始頭痛起來。

鄭曉鋒啊……他的確是認識的，但並不是「很認識」而已。

從前在香港犯案時，他只把苗頭對準高級警官陳國榮，因為這人針對他們小組的犯罪在電視上堂而皇之的說「三小時內破案」，太狂傲了，他們一群人當然把苗頭對準了他，自然不會去注意其他小角色。

這個鄭曉鋒麼……該怎麼定義他？

老是跟在陳國榮身邊插科打諢的臭小子？

他還記得那小子冒冒失失的，老是穿著一件略嫌寬大的長外套，渾身奶油味。

名副其實的，乳臭未幹。

但是他又總是很奇怪的——或許是幸運——屢屢壞了自己的大事。

在香港的最後一役，港資銀行的一戰中，他們的失敗就有很大因素得歸咎於這小子搞的破壞。

他記得這小子不是警察。因為在最後一役中，他在港資銀行頂上抓到這小子當人質，綁上繩子然後一腳把他給踢下去。

然後他告訴陳國榮，就算死，也要拉上他們幾個臭警察陪葬。

結果這小子居然就吊在下面拉開嗓門大聲喊，「喂——我是冒充的——不是警察——」

雖然當時折了好幾個兄弟、又被警方重重包圍，沒心思說笑，但那個時候他的確徹底地無語了。

總的來說，這小子很有搞笑天分……

但是，找他？這小子找他？

不會吧？

先不說他怎麼找到自己的……首先應該先弄明白，他是怎麼知道自己還活著吧？

不行了，情況太混亂了，他覺得自己的天才腦袋好像也理不清。

「喂……那小子有沒有留下聯絡方式？」

「他留下了一個號碼。我待會傳給你。」賀澤加了個沒有意義的補充，「哦，他還說如果你不怕身份暴露，也可以直接打到香港警察總局找總警司。」

饒是華天一向反應迅捷，還是過了足足兩秒鐘才明白他的意思。

「……」華天很慶幸他現在不是在喝水或是吃東西。不然的話，他鐵定當場把口裡的水噴出來，又或是咬到舌頭。不過，他剛剛已經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了。

總警司……總警司……

就那小子？那個當年乳臭未幹、流里流氣又莽撞冒失得要命的小子？那個被他壓在地上反綁住雙手，然後一腳踹下銀行房頂的小子？

「什麼世道啊……」華天翻了個白眼。

唉，當年的小角色如今都爬到高級警官的位置了，他這個當年叱吒一時的犯罪天才怎麼如今淪落到頂著個死人身份到處奔波執行任務？

沒天理啊，真是沒天理啊。

掛上電話後，華天發現林雨正看著他，目光里有著疑惑。

「沒事。」他收回手機，笑了一下，「有個香港的舊識找我。」

「……舊識？」林雨挑起眉，很明顯就是不信任的目光。

「你那什麼表情啊……別擔心，真是舊識，不是舊情人。」華天走上前，順手再圈過他的腰，笑得一臉輕佻。

「擔心個屁。」林雨白了他一眼。這人就不能別這麼自我麼？

「很好，有自信是好事。雖然我偶爾也挺想看你吃醋的樣子。」華天把他拉近，迅速在他額上吻了一下。

「喂……你不要得寸進尺。」林雨抬起手肘撞了他胸膛一下，「還有，我吃醋的樣子，我覺得你最好還是永遠別看到的好。」

「為什麼？」華天勾起唇角。

「如果你有幸看到我吃醋的樣子……我覺得你接下來一個星期都很有可能下不了床。」林雨的語調很是認真，但眼角唇邊卻隱隱浮著壞笑。

他不想失控的，真的不想在這男人面前失控的。

他以為自己已經能很好的接受了的，關於這個男人失去了所有有關自己的記憶——

「對不起。」他又說了一遍，抬起手背狠狠拭幹淚水。

頭腦一陣暈眩，只覺眼眶刺痛。

華天專註地盯住他，等他平靜下來。

「我沒事……真的沒事，只是……想到一些事情——」林雨將臉埋在他的肩上。

他知道這裡是大街上，但是，去他的吧，管別人怎麼看他。

華天安靜地看他一眼。

不管是什麼事情讓他掉淚，他顯然都不想說。

於是華天也就沒問，什麼都沒問。

回到旅館房間，華天遞給林雨一條濕毛巾讓他去洗把臉。

「不然別人還以為我欺負你來著。」他曲起右手食指輕輕在林雨的眼角揩了下。然後又情不自禁地俯身，唇輕按在他濕潤的眼角。

林雨閉著眼沒說什麼，心裡卻在想，也差不多了。他可不就是因為華天而哭的麼——雖然華天沒有欺負他，也沒那個能耐欺負他。

等到林雨走入洗浴間後，華天來到露台上，掏出國際卡，然後播了賀澤給他的號碼。

電話很快接通，也很快被人接起。

「喂。」話筒里傳來的聲音比他想像中沉穩，就憑這聲音，他怎麼也想像不到那個流里流氣、油嘴滑舌的小子長什麼樣子，「好久不見。」

華天張開嘴，忽然語塞。

該死的，太久沒說粵語了。

他幹笑了一聲，「是……好久不見了，小子。」

那邊的鄭曉鋒沉默了兩秒，「還是一樣狂妄啊，八年不見我還指望你變得成熟點的。還有，你剛剛說話的樣子……就像個道地的ABC（America Born China）。」

「……」華天眯起了眼。

果然，還是個油嘴滑舌的小子。剛剛那絕對是假象。

這小子什麼意思啊！以為很久不見、以為自己遠在國外就可以這麼沒大沒小的說話？也不想想當初他們警方被自己小組裡五個人給戲弄得狼狽不堪的樣子。嘁！

「彼此彼此。我也是指望你變得不那麼油嘴滑舌的，看來得失望了。」被惹毛了，粵語也馬上說得順溜起來。

「喔，是麼。那很抱歉讓你失望了。」鄭曉鋒不冷不熱地說。

「還有，你們香港警察是太久沒罪犯好抓開始無聊了？還大費周章找上我……怎麼，是太無聊了還是太久沒死人了來著？」

「我承認犯罪還是你高明，不過我找上你可不是要你回來犯罪的。」可以想像得到電話那一頭的鄭曉鋒剛剛絕對翻了個白眼。

「那是什麼？打電話聊天敘舊不成？」華天也翻了個白眼，「對了，陳國榮還好吧？應該還活著吧。」

「他？好的不得了……退休啦，跟他的女朋友——喔不，是老婆過二人世界去了。」鄭曉鋒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