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4)
小說: 罪惡的救贖 作者:六号先生 字數:3151 更新時間:2019-09-22 01:23:33
華天低頭,很淺很淺地笑了一下。
「沒事……繼續睡吧。」他抬起手揉了揉林雨的發。
林雨不自覺跟著抬手,握住了他停留在自己發上的指掌。
他的手好冷。
林雨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有靜默著點點頭。
華天半擁著他坐在床沿,抬起頭來,然後深深地吸了口氣。
「林雨。」
「嗯?」林雨仍然緊緊握著他的手。他的五指都濕冷冰涼……那種觸感,讓他根本放不下這隻手。
「我會……回香港一趟。」這句話在他說出來似乎過於流暢了些,沒有本該有的掙扎。
林雨一愣,抓著他的手無意識地略微鬆開。
「……我知道了。」他勾著頸脖,唇邊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那好,你自己處理吧。我也快開始執行任務了……鬆懈太久了。」
華天歪過頭看他,目光里有一絲迷惑,「我不知道,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回去。」
林雨笑起來,「你已經作了決定了,不是麼。」
「嗯……是啊。」華天望著前方的一團漆黑,聳聳肩。
「那就回去吧。」在重新躺下來的同時,林雨這麼說,語調淡然。
雖然說要華天「自己處理」,但是林雨沒想到華天的辦事效率高到近乎變態的程度。因為才過一天,華天就已經上了飛往香港的班機。
林雨站在機場,雙手插在口袋裡看著他上機,卻沒有等飛機起飛。
當華天的背影消失後,他徑自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回去。
心裡有大片大片酸澀的疼痛呼嘯而過,一層層罩在心上,厚得無法淡化分毫。
於是他只能走一步痛一步,任由那疼痛在心底張狂放肆的滋長。
還是離開了。
雖然比他預定的早,但還是離開了。
他又有什麼好難過的?
本來就會離開的。
本來就不可能陪著他一輩子。
但是他寧可沒有這幾天的回憶。
這幾天華天在他身邊的回憶,兩個人調笑抬杠的回憶,二十四小時沒有分開過的回憶,靠在他胸口睡著的回憶,和他擁抱接吻的回憶……
每一份回憶都深深深深鐫刻在心裡,深到輕輕一觸碰就痛到本能地想用力蜷縮起身子才能抵擋那疼痛,痛到快要窒息。
他早就知道的,早就告訴過自己的,不是麼?
華天不可能一直在他身邊。
此刻背對著飛機起飛的方向,每走一步,那一種激烈狂歡過後驀然結束的孤單與酸楚便更深刻一分,最後腦中漸漸麻痹成一片空白。
三年了,都習慣一個人,一個人到不同的國家,一個人執行任務。
孤獨得像個幽靈,卻安然而怡然自得。
他沒有想到,只是和華天在一起短短幾天,才不到四十八個小時,他竟然開始害怕分開、害怕一個人。
恢復一個人之後,那種空落的感覺鬼魅般如影隨形,逼得他不能再像從前一樣,一個人在河邊一坐就是一整天,什麼都不做。
一安靜下來,就感覺虛的可怕。
所以林雨被逼得不得不開始著手於他的任務。
他撥通中間人的號碼,按常規,他通常不會直接接觸到委託人,除非是局裡的官方人員。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切換到忙音。
林雨將電話從耳邊拿開,還沒來得及再撥,電話就震動兩聲,收到了兩條簡訊。
第一條是一個地址。
第二條用英語寫著,到那個地方,會有幫派里的線人接應並把細節告訴他。
這倒是出乎意料。
幫派里已經安插了線人——亦即是,卧底?
既然如此,何必又大費周章委託他混進內部獲取情報?似乎說不過去。
憑直覺,他知道這一次任務有點不對勁。但是憑他的性格,他不會因為感到不對勁便推拒任務。
從前的林雨會跟隨直覺辦事,但是現在不會。然而,這一次他本應該跟隨直覺的。
踏上久違八年的這一片土地,華天的感覺是……沒有任何感覺。
他又不是煽情得會去親吻自己祖國土地的那一種人。
似乎有人說過華天是天生冷血的那一種人,也就是沒心沒肺。這一點華天倒是毫無異議,冷酷點也沒什麼不好,都說對待敵人要像冬天般嚴酷。
要是沒有這樣冷酷的個性,當初他親手朝自己受重傷的女朋友開槍後,也不會冷靜而周密的部署針對警察的下一場遊戲。
那是場刺激的遊戲,他把警局給炸掉了。雖然沒炸死他希望炸死的人。
冷酷的玩家才是最專業的玩家,也是能取得最後勝利的玩家。他一向是個很好的玩家。
亂七八糟地想些有的沒的,一邊拖曳著散漫的腳步走出機場,漫不經心地拉著輕便得過分的行李。
華天走出機場,就看到了鄭曉鋒。
他靠在一輛車旁,戴著墨鏡,雙手插在長風衣的口袋中,還是一副透著痞子氣的弔兒郎當樣子,雖然經過八年那痞子氣的確是少了很多。
嗯,不錯,高級警官的風範是有那麼一點出來了。
走到他面前,華天站定了,然後突然感到一陣尷尬。
這時候該怎麼樣?打招呼噓寒問暖麼?難不成要來個美國人式的擁抱?
該死,他們的關係怎麼偏偏那麼尷尬,讓他這也不是那也不是。
兩個人就這麼沉默相對地佇立在那兒良久,最後還是鄭曉鋒先說話了。
「上車吧。」他取下墨鏡勾在口袋裡,伸手打開車門,「我想你也不想浪費時間。」
「你還挺了解我。不過我是看對象的……有些人,我在他身上浪費一輩子時間也不會覺得可惜。」華天也就毫不客氣地將行李給扔進車後座,然後自己坐上了前座。
只是,雖然嘴裡說的是「有些人」,其實心裡想著的是「一個人」。
「喔,是麼,那我真替那些人感到悲哀。」鄭曉鋒坐上了駕駛座,一邊涼涼地嘲諷。
「小子,你什麼意思,要打架麼?」華天已經繫上安全帶,聞言轉過臉來,眯起眼睛看著他。
「……」鄭曉鋒發動引擎,徑自倒車,開上馬路,懶得回答。
時隔多年,香港還是和他記憶里一樣,就一副過於城市化、開發過度的景色,完全沒變。
還是一樣,沒什麼吸引人眼球的地方。
華天百無聊賴地將頭靠在車窗上,失焦的目光對著窗外飛逝而過的景色。利落的側麵線條映在窗玻璃後的景色中,在陽光映照下渙散成迷離一片。
下午的日光穿過鋼筋水泥群,暈出來的光圈竟有種金屬的眩目質感。
「對了。我記得你說過我兄弟和女朋友都活著。」他頭也不回,「你不覺得你應該解釋一下麼?」
「也沒什麼好解釋的。」鄭曉鋒穩穩開著車,「就說你兄弟吧……Max是被你一槍打死的,當然死得透透了,你也該相信自己的槍法。
「另外Fire跟我打鬥時,開槍誤中了自己,但只是打中腿部,沒什麼大礙。
「還有一個跟陳國榮打鬥的,比較倒霉,被你一槍打中了……但只打中肩膀,也沒命中要害。
「所以他們的沒什麼好解釋的。
「至於你女朋友麼……就比較複雜了。」鄭曉鋒頓了一下,「我記得你女朋友好像是被你一槍打死的吧……有你這種可怕的男朋友還真可憐。悲哀。」
「少廢話,她都已經受了重傷,我不開槍打死她她也會死,那幹嘛還讓她受多點苦。」華天的語氣不是很好。
「事實證明你判斷錯誤,她活著。」鄭曉鋒挑了下眉,「雖然……活著的情況也不算很好。」
「……什麼情況?」華天轉回頭來。
「她成了植物人。」鄭曉鋒語氣平靜。
華天沉默了半晌。
「是麼,那事實證明我的判斷是對的,這個樣子還不如死掉好。」他的情緒波瀾不驚。
鄭曉鋒扭過頭來,飛快地掃了他一眼,然後再將目光轉回面前的馬路上。
「華天,冷靜是好事,但冷酷冷血可不是好事。」他淡淡地說。
華天沒有說話,也無心辯解。
予他,剛剛那句話並不算冷酷,也不算冷血。至多隻是語氣太過平靜而已。
「那過程呢?她可不會無端端地活轉過來。」華天重新將臉轉向車窗外,「把槍抵在她肚子上開槍還不死,那還真不容易。」
TMD我說的話沒聽進去就算了,居然給我變本加厲,故意的吧!鄭曉鋒翻了個白眼,「你還記得你朝她開槍之後怎麼做嗎?」
「我讓Fire處理一下,然後直接出去了。」華天思索半晌。
陳年舊事還要重新翻出來,那些年那些景象都被磨去稜角,模糊得難以分辨。
「嗯。所以事情就是,Fire沒有執行你的指令。」鄭曉鋒轉了轉眼珠。
「……為什麼?」這個答案太出乎意料,華天怔了兩秒才問。
「他覺得她能活……或者說,他希望她能活。」鄭曉鋒說得很慢,像是想讓華天有時間去消化這句話的意思。
饒是如此,華天還是隔了三五秒,才明白他這句話背後的意思。
「……怎麼會?」他蹙眉,卻沒有太激烈的情緒,除了疑惑。
仔細回想和自己的組員在一起時的每一個時刻,回想Fire對Sue的態度,卻還是不明白。
不是自己觀察力太差就是Fire太會藏。
華天就這麼沉默下來。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再說話,事實上也無話可說。於是他們就這麼一路沉默到了榮總醫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