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曉鋒領著他作了登記，然後乘電梯上樓。

病房外，鄭曉鋒轉頭看了華天一眼，目光有點異樣。

「怎麼了？」手到已經覆上門把，察覺到他的目光，華天轉過頭去望著他問。

「只是奇怪。」鄭曉鋒撇開臉輕笑了一下，「你不是應該近鄉情怯的麼？」

「……」華天的目光更異樣，「近鄉情怯？我才不懂那種東西。有什麼好『怯』的？」

「是，知道你是從來沒怯過。」鄭曉鋒不屑地嗤了一聲，「不過……如果電影或小說里有這種情節的話，通常那個人會在病房外掙扎、猶豫，久久不敢進去……不是麼？」

「掙扎個鬼。」華天翻了個白眼，懶得理他，甩了這麼一句然後直接推門進去。

從早上開始，賀澤已經打了四個電話給林雨，但電話都沒人接。

「執行任務中麼？」他盯著切換到語音信箱的電話，喃喃自語。

不止林雨，連華天也完全失聯，怎麼，卿卿我我的在過二人世界麼？

將電話掛斷後，賀澤打開電腦，然後給林雨發了封郵件。

華天在香港待了兩天。

本來的打算，只是去看他老爸一眼然後就轉身走人，也算是仁義盡至了。然而最終，兩天里他都沒有離開過醫院，也沒有離開過那個人身邊。

他老爸已經連他都認不得了，無神空洞的雙眼就這麼茫然地直直盯著他。

華天心裡嘆息一聲。想到從前那個罵他時中氣十足的男人，心底終究還是有點愴然。

那天一走進病房，第一眼看到的是木然地坐在床前的母親，一個讓人誤以為她才是病患的女人。

憔悴枯槁得完全不是從前那個寵溺他縱容他得過分的母親。不是那個花枝招展的女人，那個和他父親吵架時潑辣刻薄的女人。

離開的那一天早上，他母親執著他的雙手，細細看了他很久。然後她放開他的手，想說什麼卻沒說，只輕聲說了一句：「華天，很多年沒見你了……你成長很多。我很開心。」

華天怔忡地笑起來。

是啊，距離上一次踏在這片土地上已經接近十年。

他不再是當初那個二十齣頭的放肆張狂的少年。

很多年過去了，很多事改變了，時過境遷，沒有一個少年不會成長成一個男人。

他自知比之當年，自己沉穩很多，也老練圓熟許多。

華天微笑了一下，然後做了件是十多年來都沒做過的事。

他探身向前，伸出手臂擁抱住母親。

這個當年寵他寵得不像話的女人在他修長結實的手臂里輕輕一顫，然後一串濕熱重重地墜在他肩頭。

他對她說，「保重。」

「你也是。」她抬起淚眼看他，然後忍不住伸手理了理他的髮腳。

動作柔順輕緩而充滿愛意。

還是那個很愛孩子的母親，雖然愛的方式會錯，但還是很愛他。

華天走出病房，輕輕帶上門時聽到房門後傳來壓抑已久的失聲痛哭。

握在門把上的手緊了一緊。

鄭曉鋒雙手插在口袋裡，斜斜地倚在牆邊，口裡嚼著口香糖，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嘁，瞧你剛剛的樣子，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是什麼孝順的乖孩子。」

華天懶得理他，瞟了他一眼就往外走。鄭曉鋒跟上他，「你都不知道，你才在這裡兩天，整個醫院的護士都在打聽你，還每天借故跑來這個病房看你。」

「喔，是麼，這隻能再一次證明我的個人魅力。」華天抬起下頷，扯著嘴角，一副拽樣，「可惜只供觀賞，謝絕賞玩。」

「名草有主了？」鄭曉鋒撇撇嘴。

「Sorry，我喜歡的是男人。」這句話說得很流暢，還帶點惡作劇成分，似乎是想嚇人。

果然，鄭曉鋒猛然停住腳步，「你不是說真的吧？」

「你幹嘛嚇成這樣？放心，打死我都不會看上你。」華天沒有停下來，轉過頭鄙夷地掃他一眼。

「那你看上的是誰？」鄭曉鋒又跟上他的步伐，語調很是好奇。

「關你屁事。」華天敬了他這麼一句，卻還是說了，「一個大陸人。」

「你不是有女朋友麼？」鄭曉鋒走在他身邊，擰起眉。

「『前』女朋友。」華天懶洋洋地說，「她都死了，沒規定我不許再找愛人吧？」

「喂，她沒死。」

「那又怎麼樣。」華天口氣冷淡。

「……」鄭曉鋒抿抿唇，還真回答不出來。

「那你——男朋友，是怎麼樣的人啊？」還是忍不住問了，好奇啊。

「問這麼多幹嘛？又不是在做身家訪問！」華天不耐地瞪他一眼。

「我很好奇啊，你這種人喜歡的會是怎麼樣的人，你就說說啊。」鄭曉鋒盯著他，一臉認真。

「『我這種人』是什麼意思？」華天口氣不善。

「……沒什麼意思，沒針對你。」鄭曉鋒不自覺地離他遠點，「還有，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這種人』喜歡的不管是怎麼樣的人，反正不會是你就對了。」華天撇著嘴瞥他一眼，「我喜歡的人啊……很帥，比你帥多了。」

「你什麼意思，我也是很帥的好不好，你不知道我們局裡多少女警仰慕我耶！」鄭曉鋒眯起眼，帶著冰寒氣息的目光直射向他。

「蜀中無大將。」華天甩下這麼一句，然後就不再搭腔。

「……」給他堵得無語，只能識趣地閉嘴。

反正他不論怎麼樣都鬥不過這男人。

「Sue和其他人……你不想去看他們麼？」他小心翼翼地問，一邊斜眼窺他。

「沒有這個必要。」華天垂下眼瞼，話語平緩。鄭曉鋒看他一眼，沒有堅持。

這個時候，華天的手機驀然響起，是賀澤。

他接起電話，「喂？」

「華天，你現在在哪裡？」賀澤劈頭就問，語氣很急促。

「……在香港，怎麼了？」華天一頭霧水。這小子吃飽了撐的，開始掌管他的行蹤了？跨國電話費可是很貴的，他三天兩頭打來一次，嫌錢多啊？

「你沒跟林雨在一起？」

這個問題更怪，「兩天前我和他在一起。」想了一下，還是老實回答的好。

「我聯絡不上他，兩天了。」賀澤頓了一下，平緩下自己的語調，口氣里卻有更多焦灼，「雖然不太可能……我在想——是不是出任務時出事了？」

「我聽說……法國的黑手黨……的確有點難搞。」華天心裡一凜，不自覺地站定腳步。

「華天，林雨出任務從來沒有失手過。」賀澤的口氣仍不太相信，但是已經開始動搖。

華天沒有說話。

「華天？」聽見他沒有回應，賀澤在那頭喚了幾聲。

「我馬上回巴黎。」華天平靜地說。

「……馬上？」

「飛機票已經訂了，我本來就預定今天回巴黎的。再說下去趕不上班機了，先掛了。」華天很快說完，然後掛上電話。

抬頭一看，鄭曉鋒正站在他前頭不遠處。

「——怎麼了？」他退開幾步，觀察了華天一片沉鬱肅殺的表情幾秒鐘才敢開口。

老天，剛剛那表情——殺氣好重！

「沒什麼。」華天將手機放回口袋，語調和步伐依舊不緊不慢，「再不去機場就要誤點了，走吧。」

好吧，那就走吧，這個時候他敢不走麼？

鄭曉鋒載著華天來到國際機場，下了車，走到華天的身邊。

「以後都不會再見了吧？那……保重。」他笑了一下，很純粹的笑，沒有絲毫從前的流氓味和痞子氣。

「這可不一定。」華天扯了扯嘴角，伸手捶了下他的肩膀，「好吧，你也好好做你的總警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