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咬緊下唇，被刺痛激得一醒，然後再度按下播放鍵。

畫面繼續進行著，斷斷續續的話語飄進他耳里。

他聽到華天問，「老大你這麼信任Sean，是因為他救過你的命？」

他聽到男人回答，「或許是因為……某些方面，他和林近誅——很像。」

「怎麼會有人的目光如此相似？」

「也許因為這樣……對他就有種毫無保留的全然信任，我懷疑過跟在我身邊幾十年的人會背叛我，就是從來沒有懷疑過他。」

林雨心裡忽然一陣發酸。

傻瓜都感受得出來，在黑幫里，老大是多麼器重他、多麼信任他，真正把他當作一個兒子，甚至到達縱容與寬厚的程度。

如果不是這樣，有很多次他早就已經毫不猶豫地一槍轟掉男人的頭顱了。

他聽到華天情急的話語，「Sean他救過你的性命，所以算是你欠過他一個人情，你欠了他一命，是麼？

「如果有一天你能還了這個人情，你能還他一命——你會不會還？」

他聽到男人的回答，「我可以承諾你，我不是恩將仇報的人。」

隔了一陣長長的沉默。

然後林雨聽到了那句話。

那句，只有短短幾個字，卻叫他聽到的當下，就狠狠地把他的心臟給扯裂撕碎的話。

「Sean的名字不叫Sean。他叫林雨。他是林近誅的兒子。」

即使已經事隔多年，也並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林雨的心臟還是猛地收縮了一下。

但是他看了下去。

男人沉默了一陣，然後說，「你再重複一次。」

「老大，林雨——他是——林近誅的兒子。」

「你說——什麼？」他聽到男人壓抑住驚愕的語調。

華天的語調很急促。

「老大，他沒有背叛你，一直都沒有，因為他跟在你身邊就為了報仇——

「老大，我不敢求你放過他，因為我知道你的原則，也知道幫派里的規矩，但是——

「你已經殺死了你最好的兄弟，你連這個兄弟的親生兒子也要殺死麼？」

最後一句話的分量夠重，男人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說——Sean——是林近誅的兒子。」這句話，他說得很吃力。

「他不是Sean，他是林雨。而他也的的確確——是林近誅的兒子。」

男人又沉默了一段時間。

「你知道幫中的會規。」

這句話說完，接下來的畫面讓林雨的心跳幾乎停止。

華天毫不猶豫地直接堵在門口，然後面對著男人，跪下來。

這麼心高氣傲，連對那個男人都可以很囂張而肆無忌憚的男人，沒有絲毫猶豫地直接跪下來。

然後他很快抽出一把槍。

俐落的上膛，對準男人。

「你以為你現在在做什麼？」男人的聲音很平靜，卻很凌銳。

「我發誓過效忠老大，但是我不會讓全世界任何一個人傷害那個人一分一毫。」

華天的聲音比他更平靜也更凌銳。

「所以如果老大您想要對他作出任何處懲，今天就別想踏出這間辦公室。」

「你是認真的？」男人往前一步。

華天威脅性地將槍口倏然抬高。

「我看起來不像是認真的麼？」他居然還笑了出來。

明明知道已經是幾年前的舊事，林雨還是差點不能呼吸。

華天，不要逼他，不要逼他，不要逼得他那麼緊……

他是什麼樣的人你很清楚，你居然敢這麼逼他，你瘋了？！

男人停下腳步。

「老大，我想您很清楚在這樣的距離下我不可能失手。

「我也確定您更清楚，我說得出就做得到。」

男人沉聲問，「你要什麼？」

「我要的很簡單，只要老大一句話，您不會動林雨半分。」華天回答得毫不猶豫。

「你不怕我口頭上答應你，回頭就讓人偷偷把他處置掉？」男人淡淡地問。

「您不會。」

「這麼確定？」

「您不會。」華天重複，聲音很篤定。

又是一段長長的沉默。

然後男人居然低低地笑了出來，在華天對準他的槍口下背轉過身去，面向窗外。

「算你有種。」他低笑著，重複了一遍，「真夠有種。」

「老大——」

「你說的我答應。」男人沒有回頭。

「老大？」華天的聲音有著些微不可置信的錯愕。

「我說了我答應，而我答應的事從不會反悔。」

可以看得出來，華天在猶豫著要不要放下槍。

他太清楚這個幫派頭領的狠辣與狡黠。

男人靜默一陣子，低聲嘆息一下。

「如果他不想再留下來，帶他走吧。」他說，「和他一起走。」

林雨已經沒有看畫面，垂下頭來，咬著唇深深地吸氣，抬起手用力按著自己的太陽穴。

眼眶一陣陣的發酸，喉頭哽住。

男人很清楚Sean——或者說林雨——還有華天，這兩個得力助手對黑幫起著多麼重大的作用。他也絕對很清楚，失去這兩個手下，對幫派會帶來多麼大的創傷。

但是他讓華天帶自己走。

他放他們走。

但是林雨沒有走，他開了三槍幾乎把這個要帶走自己的人打得撒手人寰，然後提供情報把整個黑幫搞垮，把如此器重信任自己的另一個男人逼到絕路上。

那是為了他費盡心思，為了他甘心跪在別人面前求情，為了他可以開槍打死黑幫老大、承受被殺死的危險的男人。

而這樣一個男人被他的三槍幾乎打死。

他給了華天更多，除了那三槍。

還有更傷人的話語。

他還記得三年前，在那個廢棄倉庫，昏暗的光影里，那個男人滿臉鮮血靜靜地立著，看向自己時的眼神。

那是幾乎像死去了一樣的目光。

林雨沒有再看下去，將臉埋在手裡。

然後他站起身來，「啪」的一聲將筆記本電腦合上，轉身走了出去。

坐在廳里的女人顯然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微微嚇了一跳。

「林雨？你要出去麼？」她站起身來，看到他微紅的眼眶，頓然怔住，「——你怎麼了？」

「沒事。我——去一趟醫院。」林雨壓抑著噴薄翻湧的情緒，盡量平靜地回答。

「你不是才剛回來——」她觀察著他的神色，「華天——出什麼事了麼？」

「不，沒有，什麼事都沒發生。真的。」林雨安撫性地摟住她的胳膊，「我只是……只是——想見他。」

想見他。很想見他。

尤其是現在。

此文將近完結了，很開心。謝謝大家的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