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野覺得自己好像飄在夢境和死亡之間的大海上。溫柔有力的洋流把他帶到了一個小島上。他覺得自己時而走在通往地下書庫的階梯上，時而站在二樓的房門前透過鎖眼窺視裡面的動靜，就好像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愣神，又或是在奇怪的街道上仰望天空。太陽是灰色的，空氣也是灰的，街上的人影也是灰的，像沙漠里的仙人掌一樣立在那裡一動不動。

睜開眼睛時，蘇清野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微露藍光的屋子裡。他的周圍好像籠罩了一層霧，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有人一動不動地站在他旁邊。雖然蘇清野看不清那人的臉，但是他能感覺到那人正注視著自己。蘇清野不知道自己問了什麼，只聽見那人說：「現在是凌晨。」那聲音溫柔得像是在問好。

正當蘇清野在思考那人是誰的時候，屋子裡又只剩下他一個人了。眼前依然是一片淡藍色的燈光。現在是早上還是晚上？蘇清野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好像既沒有睡著也不清醒。他又回到了十九歲的那個九月的早晨。他的世界爆發的那天。

蘇父要求警察把蘇清野送到一家精神病院，後來蘇清野才知道那兒也是母親生前住過的醫院。

主治醫生建議父親讓他住院，父親沉默了半天後才問：「這個會不會是遺傳？」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害怕從醫生口裡聽到肯定的答覆。

「不是遺傳病。但也不完全排除家族病史的原因。」醫生回答道。

蘇清野被關在一個小屋子裡。褐色的木門上有一個小窗戶，百葉窗遮住了其中的一大半。門外的椅子上坐著一名女醫生。她跟蘇清野講了很多很多。她告訴他現在呆的地方是封閉隔離室，暫時要在這兒住上一段時間，還有她是他的主治醫生等等。

蘇清野搖著頭反覆強調道：「我要回家！我沒瘋。」

其實蘇清野清楚自己的問題不在神經而在耳朵。準確地說，蘇清野的耳朵里住著一個傢伙。

「它」第一次跟蘇清野搭訕是在蘇清野高二那年的秋天。蘇清野的母親剛去世大概兩三個月左右。最開始蘇清野聽不懂它在講什麼。因為它的聲音像風一樣微弱。有時聽起來像水流聲，有時候又像汽笛聲或笑聲，再或是哲學家晦澀難懂的論調。

蘇清野注意到了這些傳入耳朵里的聲音。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之後，蘇清野漸漸地聽懂了它的話。終於，有一天它突然主動跟蘇清野搭訕道：「清野啊。」

蘇清野永遠忘不了那一刻。太神奇了！原來它知道自己的名字啊。

它要蘇清野講故事作為他們第一次談話的紀念。這個要求讓蘇清野有些難堪。為了它，為了這個能叫出他名字的傢伙，他應該準備點什麼才是。但什麼都可以，唯獨講故事不行。從小就沒人讓蘇清野說話，小區也好，學校也罷，小朋友們都不願意搭理蘇清野。因為他們覺得他是「早上提問，晚上才回答」的傢伙。誠然，蘇清野有嚴重的口吃，平時話就說不利落，慌了的話就更誇張了：不但結巴，而且還會胡言亂語，有時幹脆就不說話只會不停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