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很遠嗎？」姜文問道。蘇清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坡道很陡，所以蘇清野要很小心地看著姜文的腳步。他們跟著散步的人群往操場走去。姜文把胳膊搭在蘇清野的肩上，蘇清野扶著姜文的腰像玩兩人三足一樣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動著。這種行動方式越發顯出蘇清野的身高劣勢。雖然不太爽，但蘇清野也漸漸習慣了。

「我們到哪兒了？」

「二樓。」

蘇清野邊回頭邊回答。徐北喬正跟在他們後面。徐北喬把手插在褲兜里，低著頭往前走著，步調和他們差不多快。蘇清野把姜文拉過來靠著欄桿站著。表面上是要給徐北喬讓道，其實另有目的。醫生一般很少會和病人一起散步，大多數情況下，都是由護理師跟著一起出去。除了給病區之間舉行的足球或躲避球比賽當裁判以外，醫生是不會隨便出門的。正好那天3、5兩個病區要舉行足球比賽，蘇清野想知道他是不是要出去當裁判。很快答案就出來了。徐北喬從他倆身邊經過後徑直往樓下走去。操場那邊已經人聲鼎沸了。

「要去給勇哥加油嗎？」蘇清野問道。

「好啊。」姜文面無表情地回答。

姜文的眼睛藏在反光的墨鏡下，蘇清野不知道姜文是高興呢還是不高興。最後一次看姜文笑是什麼時候？好像已經有一個多月了。上一次應該是演心理劇那回吧。那時蘇清野還以為姜文是打不倒的鐵人呢。

姜文失明的那個下午，徐北喬推了一把輪椅進了他們屋。徐北喬告訴姜文已經替他預約了一家不錯的眼科醫院。

「沒必要去了。」姜文閉著眼睛拒絕了。

「這不是你說不去就不去的。況且你也應該檢查一下眼壓……」

「有沒有問題我自己清楚。」

「就是你監護人要求的。」

「不想去就是不想去。你別管我了。放心吧，一切後果都由我來承擔，絕對不會埋怨任何人。」

正如姜文所說的一樣，他沒有埋怨任何人。他既沒大喊大叫，也沒有用頭撞牆，就那麼靜靜地睡著了。只有當陽光照在他臉上時，他才會翻翻身。可能是陽光太刺眼了，他抱著腦袋趴在床上。他病倒後，第一次從床上爬起來，也是因為陽光的關係。他去找徐北喬要可以反射陽光的眼鏡。第二天，一副閃著金屬光澤的綠墨鏡就到了他手上。他一天24小時都戴著它。蘇清野也一天24小時地跟著他，因為無論他去哪兒還是做什麼，都離不開蘇清野的手，只要蘇清野一走開就會出事兒。不是撞著哪兒就是摔倒地上。吃飯也不例外。讓他自己吃的話，掉在地上的比放進嘴裡的還多。還有好幾次他用手去摸滾燙的湯鍋，結果連鍋一起給掀翻了。手被燙得紅一道白一道的，就像剛學炸油條的新手一樣。

老人從蘇清野的背上轉移到了禹永在的背上。誰也沒讓他那麼做。他好像接受了姜文需要人照顧的現實。更讓人想不到的是，他居然還記得這一點。從此以後，每天早上再也看不到老人頭戴礦工帽，身穿花褲杈等待道辰起床的景象。禹永在每天都主動來接老人。

院長走後，護士室開始給姜文使用新藥。每當蘇清野問是什麼藥時，徐北喬就會說是抗抑鬱劑。難不成他們認為姜文會自殺？蘇清野問藥效如何，徐北喬不置可否。姜文慢慢地變成了聾子。誰叫他都不答應。他不再參加任何活動，成天都縮在床上望著自己的腳尖發愣。這個情形似曾相識。不刷牙、不刮鬍子、不吃飯，甚至連呼吸都覺得煩，不知道什麼是喜怒哀樂，也無所謂活著還是死了。姜文已然跌進了那個蘇清野曾經萬分熟悉的地方——自閉的深淵。

大家不禁感嘆「他終究還是瘋了」。

姜文失明後的第十二天，姜文偃再次出現在了醫院。兄弟倆見面時蘇清野也在場。姜文把蘇清野拉進了會客廳。姜文偃正站在窗前。近距離一看，他和姜文長得還真像。如果不是年齡差異，說他倆是雙胞胎，估計也沒人懷疑。蘇清野讓姜文坐在了離門最近的一個地方。

「我想和他單獨談談。」

姜文偃對隨後進來的徐北喬說。蘇清野也準備離開。姜文一把抓住蘇清野的胳膊道：「就呆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