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每天都去白樺林。一進去，他們就習慣性地脫了鞋光腳走路。他們總是站在出口那兒打發時間。期間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滑翔傘在天空中飛行。每當滑翔傘無聲息地飛行時，蘇清野都會留心觀察姜文的眼睛。

蘇清野不相信姜文已經完全失明了。這不是他憑空猜測的。雖然姜文戴著墨鏡，但他卻遮不住他的側面。如果非要遮住，只有戴護目鏡才行。換句話說，蘇清野能從旁邊看到姜文的視線軌跡。因為他成天都呆在姜文身邊，所以也只有他才會產生懷疑。不過僅僅只是懷疑而已，因為沒有更進一步的證據可以支撐他的觀點。

不知道是因為經常散步還是抗抑鬱藥物產生了作用，姜文慢慢恢復了活力，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了。每天都刮鬍子、洗澡。衣服和床上也變得整潔起來。東西全都整理到了儲物櫃，言行舉止很是恭順。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眼前這個斯文的模範青年讓人覺得有些陌生。

護士室把這一系列變化歸結為順從。他們對姜文的警戒也隨之放鬆了起來。這其中變化最大的非護士長莫屬了。原先姜文只要一叫她，她就嚇得魂不附體。特別是黑衣男被咬傷之後，她連正眼都不敢看姜文。現在可好，她居然跟姜文打起招呼來。

「早上好啊！姜文。今天心情怎麼樣？剛散步回來嗎？」

他總是在護士室前把姜文叫住問這問那的。再過一段時間，她居然還特意叫姜文到護士室喝咖啡吃點心。姜文也不推辭。叫他他就去，給什麼就吃什麼。有時人家問一個問題他也會老老實實地回答半天，雖然不知道在說什麼，但光看他倆這麼親密也覺得很尷尬。姜文聽話得像國小生一樣，護士長臉上則寫滿了馴服者的自豪感。

夏天快要結束了，醫院還是一如既往地平靜。至少從表面上看是這樣。

9月10號，星期五，雨。適逢建院三十二周年，醫院停診一天。他們每人分到了一塊蛋糕。雖然是臨時休假日，但美術課還得照常上。

上美術課的人必須具備以下條件：能夠理解美術、想理解美術、不理解但熱愛美術、不熱愛但有手指、沒手指帶有腳趾者……美術課上可以使用的材料只有一種印著紅絲帶的乳白色包裝紙而已。把包裝紙折好，再粘上膠水就成了某服裝公司的購物袋了。這就是美術課的全部內容。

每周有四節美術課的奧秘全在購物袋上了。因為只有不停地做，醫院才能給自己補貼點兒……所以就算是臨時休假也沒取消美術課。當然對他們來說，放假也無事可做，再說俗話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既然連蛋糕都吃了，那就為醫院做點貢獻吧……

601和602的出席率超過了百分之一百。

雖然多了一個人，但601和602的效率最低。姜文什麼都不幹，蹬著腿搖著椅子。老人像從前一樣坐在他大腿上傻笑。禹永在正拿著一塊黑布擦他的寶貝口琴……

午休過後，清理工在屋裡等著蘇清野。他倆擊了個掌，然後又碰了下拳頭。清理工開心地笑著。這是蘇清野第一次看見他笑得那麼燦爛。

「我一會兒得下去看一眼。今天送貨車要來。」

「要送什麼東西過來？」

「還能有什麼？洗衣房需要的東西唄。」

「哦。這樣！那為什麼要你去？沒有專門接貨的人嗎？」

「呃……那個原本是班代負責的。我只是整理倉庫而已。」清理工一邊回答，一邊慢吞吞地收著老人的床單。

「哦。那送貨車經常來嗎？」

「一個月來一次吧。不過有什麼急需物資的話，他們也會隨時過來。我們可是大客戶，他們不敢怠慢的……」

蘇清野笑了。清理工也跟著笑了起來。但笑過之後，清理工小心翼翼地問：「蘇先生笑什麼？」

「呵呵，我是笑還有人靠精神病院吃飯啊！」

「哦，肯定有啊。給廚房送菜的、送加餐的、給鍋爐房送油的……靠精神病院活著的多了去了！還有來收紙帶的也是……」

蘇清野對此倒是有所耳聞。據說每個月第三個星期五，他們就會開著麵包車來收他們做的購物袋。

「收袋子的車一般都停在哪兒？我怎麼從來沒看見過？」蘇清野隨口問道。原本只是想在清理工疊床單時瞎聊而已，沒想到清理工給了他更多的答案。

「就在地下停車場啊。儲物倉庫也在那兒。從這兒搭電梯下去很近的。」

清理工邊說邊把堆在金勇床上的毛巾和內衣往桶里扔。蘇清野莫名其妙地瞟了一眼那桶，腦子裡突然回想起當初和姜文一起引發電梯事件時的那一幕。

「配電室旁邊那個門可以直接通到地下停車場吧？」

「嗯。」

「門經常鎖嗎？」

「原則上是的。」

「事實上不是那樣嗎？」

「嗯。太不方便了。各部門的人隨時都要進進出出。管理室、配電室、洗衣房、護理師或是工作組，還有救護車的司機……醫院員工和外來車輛也要經常進來。所以沒法一會兒開一會兒關的。大門鑰匙也不可能隨便交給誰。因為那樣會有危險。所以大多數時候門都開著……」

「哦。那就是說不是自動門咯？」

「嗯。地下一般都是普通門。要不然的話會被煩死。你幹嘛問這個？」清理工突然反問道。

蘇清野有些慌了，信口道：「哦，我就是想問問那邊有沒有安全通道啦。如果停電或是電梯故障的話，該怎麼辦？」

清理工奇怪地看著蘇清野道：「蘇先生沒看到吧？安全通道就在電梯旁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