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藏到安全通道裡面的話，你就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進洗衣房就好了。」

「嗯。知道了。不過……我是說……如果周五齣了什麼岔子……要取消或改變計劃的話，你怎麼和我聯繫？」

「嗯……那我就找清潔大叔給你帶話，說今天休息一天不上課。你就當這個是計劃暫停的暗號吧。」

「哦。好！」

「還有什麼要確認的嗎？」

清理工有些猶豫地問：「蘇先生你不走嗎？」

他？蘇清野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清理工為什麼會認為他應該走？他從來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讓他有想逃的衝動。

「你每次都是幫別人，為什麼從來不替自己想想呢？」

蘇清野尷尬地笑了笑，連火燒火燎的。他覺得清理工好像是在說他自己都沒管好自己，還愛多管閑事一樣。

「我很喜歡蘇先生。真的！雖然這是題外話，但我每次看到你時都挺難過的。一邊難過一邊又很奇怪。蘇先生，這樣的好人為什麼會進這種地方？所以上次去考試時，我特意問了下徐先生。蘇先生到底得了什麼病？他回答說是想逃跑的病。那時候我並不理解他的意思，只是覺得他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傢伙。原來是老想從醫院逃跑，所以才被父親送到這個山旮旯來的啊。我現在才知道自己想反了……」

接下來的話直接戳痛了蘇清野。

「其實蘇先生只不過是想逃避現實，不想面對自我吧？」

清理工沒等蘇清野回答就夾起書走了。開門時正好和姜文他們仨撞了個滿懷。氣氛一下變得奇怪起來。清理工若無其事地推著洗衣車走了。

金勇問：「怎麼回事？你倆吵架了？」

蘇清野站在吸煙室的窗前，望著白樺林發獃。濕冷的風吹打著他的臉。

「每天站在窗戶邊上想什麼呢？」曾經有一個醫學院的學生這麼問過蘇清野。旁邊一個抽煙的男子替蘇清野回答道：「做夢唄！還能有什麼啊？窗戶就是路，希望就是鴉片。」

這句話分解一下是這個意思。站在窗戶邊上，一邊看著外面的世界，一邊幻想著出院。但真出院了吧，又希望自己能回來。

精神病院的病人努力地遵守醫院規則無非就是為了出院或重獲自由。然而一旦獲得了自由又不得不面對現實。因為回到外面的世界他們什麼都做不了，除了自殺以外。所以站在醫院的窗戶邊上幻想反倒比回到現實世界更有意思。外面只是留在記憶中的某種印象而已。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在外面生活過……

蘇清野也無數次經歷過那種惡性循環。反覆徘徊在連接裡面和外面的大橋上。久而久之，他便不再留戀外面的世界了。不過即便如此，他也不希望像父親說的那樣在醫院裡呆一輩子。

蘇清野一宿沒合眼。好像曾經有人說過，溺水者在死之前會看到自己一生的情況。清理工把他推進了水裡。25年發生的種種事情都浮現在了眼前。從記憶深處走來的少年一直重複著聽不懂的話。

「不是我的錯。我不是故意的。」

兩天過去了，蘇清野依然沒有告訴姜文要幫他逃走的事情。這不是為了裝英雄，而是裡面的變數太多，所以蘇清野一直在猶豫是不是要跟姜文說。說了吧，他就真的被趕上了不歸路。不說吧，他終究有一天會在這裡抑鬱而死。但說了的話，萬一他拒絕怎麼辦……

下午4點，美術課結束以後，希望班以上的人都去散步了。重新變回忍耐班的姜文和重新回到他身邊的老人一起坐在吸煙室里。他倆的表情都很平靜。但是那種平靜異於尋常，讓人感覺他們是想要逃到極樂世界一樣。難道他們也要像韓義似地把自己封閉起來嗎？

蘇清野仍在猶豫。說還是不說？

蘇清野在走廊上漫無目的地晃蕩時，居然遇到了韓義。與其說遇到，還不如說看到更加準確。他被人用移動床推回了病房。那還是韓義嗎？他的身體像死屍一樣僵直著，一邊翻著白眼，一邊喘著粗氣，嘴角上還粘著白沫。過去的四天時間裡，他一直呆在隔離室。期間總聽人說他的病情沒有起色。最後好像還是進了ECT室。

載著韓義的移動床從蘇清野身邊緩緩經過。看到韓義那雙失去焦點的眼睛，蘇清野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床上躺著的人一會兒變成了姜文，一會兒又變成了他。他們也曾那樣躺著經過了這裡。這讓蘇清野感到屈辱。

姜文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他身邊。

「你倆十二點以後就不準吃東西了哈。明天上午9點半做ECT。」護士經過身邊時囑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