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野打了個嗝，想哭又哭不出來。

9點20分，他們到了ECT室。姜文先接受治療。蘇清野在候診室里數著羊。數著數著就忘了到哪兒了，於是又重新開始。這樣反反覆復了好幾次。蘇清野聽到了滾輪的聲音，姜文出來了。該輪到他進去了。

治療過程一如既往。捆好束縛帶，帶上呼吸機，接著注射麻醉劑。蘇清野眼前一黑，一會兒工夫就失去了意識。黑暗中，他聽到了嗞地一聲。聲音好像徑直轉過了他的腦袋。一道強光把黑暗劈成了兩半。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他的眼珠開始往上翻，關節也跟著咔咔地響了起來。他再也受不了了。他好像彈了起來，然後又落到了某個地方。

他正在書局前。街上黑黑的，外面風雨交加。

他打開門走了進去。一股發霉的味道迎面撲來。昏暗的燈光、破舊的桌椅、插滿書籍的牆壁、房中央的五個書櫃以及書櫃四角上堆著的書、貼得到處都是的貼紙一一映入眼簾。人文、社會、哲學、歷史、漫畫、傳記、參考書、習題集……噢？文學書架下坐著一個人。仔細一看，一個身材瘦削的少年正坐在地上全神貫注地看著書。

「嗯。是艾倫·坡的小說集。」蘇清野自言自語道。

好像正在讀《紅色死亡假面舞》。普羅斯佩羅王子追隨紅色死亡假面跑進黑屋子時可能已經瞎了。

外面雷聲陣陣。背後的玻璃門咣當響了一下。少年這才抬起頭往蘇清野這邊看了一眼。牆上的布穀鳥掛鐘也適時響了起來。一聲、兩聲……一直響了十聲。少年把書夾在胳吱窩下，然後朝玻璃門走去。他穿著一件異常肥大的T恤，臉色很是蒼白。他不安地看著四周。蘇清野屏住了呼吸。瞬間蘇清野意識到了少年是誰，他到了哪個書店。

少年剛滿十八歲，正在讀高二。那天剛好開始放暑假。母親也剛出院才四天。父親去鄉下參加姑媽的壽宴了。少年不是別人，正是蘇清野自己。他又回到了「那天晚上」。

少年突然伸出了手。蘇清野差點叫出聲來。他幹瘦的手指穿過蘇清野的身體抓住了門把手。鎖好店門後，少年往樓上走去。

「別上去啊。不要開門！」蘇清野在他耳邊低聲喊道。少年停住了腳步。他好像聽到了什麼似的，回頭看了一眼。不過僅此而已。他最終還是打開了樓上的門。蘇清野忐忑不安地跟了上去。蘇清野應該勸住他，告訴他不要上二樓的。蘇清野自以為在門口拽住了少年，其實他抓住的不過就是門把手而已。少年消失了。一直掛在門上的鎖也不見了。蘇清野戰戰兢兢地把手從門上移開。門一下自動打開了。他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濕漉漉的，又腥又臭。他一動也不能動。沉睡的記憶又一次被喚醒了。

他在樓梯上跑了兩步。破舊的木樓梯上發出了嘎吱嘎吱的響聲。蘇清野忘了父親曾告誡過他不要在樓梯上跑。都怪他忘了給母親準備晚餐。中午時父親還打電話問他：「給媽媽送午飯了吧？」

幾小時之前，父親也打電話囑咐過他一次。

「你一直看著媽媽吧？該不會又看書看忘了吧？七點送晚餐，十點服藥。千萬別忘了。」

在說完別擔心之後，他已然把父親的囑託忘得一幹二凈。他有些害怕了。如果讓父親知道十點多了他還沒管母親的話，父親一定會給他顏色看的……

蘇清野打開了卧室的電燈開關。瞬間感到了頭皮發麻。裡屋的門是開著的。母親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奇怪的味道更加濃烈了。是從浴室里發出來的！味道正混著水蒸氣從門縫中飄了出來。蘇清野把書放在桌子上後，立馬奔向了浴室。裡面依稀傳來了一陣水流聲。蘇清野把眼睛貼到門縫上，觀察了一下裡面的動靜，母親的黑髮隱約可見。他稍微鬆了一口氣。原來她在洗澡啊。難聞的味道是因為她太久沒洗澡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