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幹嘛要跟我來這兒？」姜文邊提褲子邊問，「其實我剛才就想問。你怎麼突然想到離開？你不是一個打算在醫院孤獨終老的傢伙嗎？」

蘇清野把拐杖塞到他手裡，反問道：「那你又為什麼那樣？」

「我怎麼了？」

「我從監護室出來的時候，你怎麼還沒走？你不是一個有縫就鑽的傢伙嗎？」

路開始變寬了。不知什麼時候，他們已經並排走在了一起。姜文好半天才講道：「我這次也被ECT給整慘了。錯亂狀態也比上次持續的時間要長。好不容易醒過來後，我第一次那麼清楚地看見了你的臉、你的表情。那是和理髮騷亂那次一樣的表情。眼睛睜得大大的，嘴裡面還念念有詞。我把耳朵湊了過去。你在哭喊。你好像被嚇到了。我有些著急。因為不管我怎麼大聲叫你，你都沒反應。你的夢裡一定發生了什麼大事。一定是父親的事情讓你經受了巨大的打擊……這時金主任催我趕緊回房……」

「所以你決定等我出來？麵包車司機說等著你？」

「呵呵，生活中總會有一些小無奈。」

蘇清野有些感動了。他回頭看了姜文一眼，姜文臉上的笑容已經變成了憂鬱。

蘇清野說了一句連自己也不曾想到的話。

「其實我那時在書店。」

「書店？」

「嗯。我父親開的書店。那兒是我出生和成長的地方。」

蘇清野低頭看著腳尖。一條蚯蚓正在泥塘里蠕動著。

「小時候，母親基本上就不在家。

「我從來就不覺得那有什麼奇怪的。就算我知道她去哪兒了，我也從來不關心她去幹什麼。她越不在家，我越是高興。她一回來的話，我就不去二樓了。我成天躲在書店一角的小屋裡。久而久之，我幹脆把那兒當成了自己的卧室。母親一般都在裡屋。如果發病的話，她就會咿咿呀呀地在小區里跑來跑去。好幾次還因為跑到別人家裡，被人打了出來。有時她會整宿整宿地縮在客廳的窗戶下，有時她會把從垃圾堆撿來的東西搬回家。每次和她打照面時，我都很緊張。沒有表情的臉、無神的眼睛、因為好幾天不洗澡而散發著惡臭的身體……這一切都讓我無法接受。對我來說，母親就是一個恐怖的人、一個不愛幹凈的女人、一個讓人討厭的大人，僅此而已。

「但對父親而言，母親卻有著特別的意義。作為當地小有名氣的二手書店店主，他娶了一個比自己小十五歲的女子，也就是我母親為妻。他是一個難得的痴情男子。母親住院期間，他每周都會去探望她。他會像熱戀中的小年輕一樣，又是刮鬍子，又是西裝領帶的。車也洗得一塵不染。不過回來的時候，他的臉上總是寫滿了憂傷。只要母親在家，他就會給她洗澡、喂飯、陪她聊天。儘管他知道她永遠不會回答自己。每每這時，除了母親以外，我也好，書店也罷，父親通通不會放在眼裡。

「我不知道母親怎麼會變成那樣的。父親也從來沒有告訴過我。我只知道從我八歲那年起她就開始住院了。之後的十年之間，母親反覆來往於家和醫院之間。在家呆一個月，在醫院待一年。又或是在家呆半個月，醫院呆兩年……只要醫院說情況有所好轉，父親就會把她帶回家，病情惡化了的話，再把她送回去。所謂病情惡化其實是她闖了大禍罷了。主要是自殺。只要父親稍不注意，她就會上吊、割腕，甚至是吞刀片。有一次還從客廳的窗戶上跳下去摔斷了腿。無奈之下父親把她關了起來。窗戶封上了，一切可以讓她自殘的東西全都被收了起來。我估計除了我們家以外，世界上應該沒有哪家會把餐刀、筷子、剪刀、鎚子、鉗子、釘子之類的東西鎖進保險櫃吧？

「那天晚上母親闖了最後一次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