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野稍微停頓了一下。如果此時，哪怕是出現心跳加快、冒冷汗或呼吸急促、恐懼等任意一種癥狀的話，他想他都不會再繼續說下去。然而什麼事情也沒有。蘇清野很平靜，思維也很清晰。他接著講了起來。

「我趴在倒了的書櫃之間動彈不得。我不敢抬頭。因為母親好像就站在我面前，喉嚨還一直往外冒著血。我嚇得尿都出來了。不一會兒就失去了意識。等我再次醒來時已經躺在了醫院。父親正坐在我旁邊，表情讓人捉摸不透，不知道是傷心還是高興。我有些亂了。鑰匙和剪刀是怎麼跑到母親手裡的？她為什麼偏偏選擇了在浴缸里自殺？難不成在死之前暫時清醒了一會兒？父親讓我不要想了。他說以後再也不要提起這件事。我也是那麼想的。因為只要一想起，我就會陷入恐懼的深淵。我原以為事情就這麼過去了。直到『它』出現的時候……」

蘇清野咳嗽了兩聲，喉嚨有些幹。姜文把水遞給了他，他接過來喝了兩口。

「我之前的主治醫生認為恐慌障礙讓我把噩夢和那天的事情聯繫在了一起。她認為只要打開記憶的話，問題就能迎刃而解。藥物治療、精神分析、催眠……各種方法都用遍了，還是一點用都沒有。因為我一直不肯說話。」

蘇清野又喝了一口水。路越來越陡。這裡連半米平地或下坡路都沒有。

「我最近經常做噩夢。每做一次我就朝那天晚上的事情更近了一步。我很害怕。」

「害怕夢裡的事情嗎？」

「不是。我不想承認自己正站在懸崖邊上。因為一旦承認了的話，就必須選擇。要麼跳下去，要麼就得面對那天晚上的事情。」

姜文回頭看了看他，他依然低頭望著自己的腳尖。故事只剩下最後一個了。

「那天中午，我正在整理新進來的書。其實就是剪開捆書的帶子，然後再把書分門別類地放到書架上而已。雖然很枯燥，但我還是很喜歡這項工作。因為如果運氣好的話，我可以淘到一本自己喜歡的書。那天我發現了艾倫·坡的小說集，我一下就被迷住了。剛開始我只打算翻那麼一兩章就好了，剛看著看著我就上了癮。要不是父親的電話，我早就把給母親準備午飯的事情忘得一幹二凈了。我慌慌忙忙地跑上了樓，沒有意識到自己手上還攥著那把剪刀。我完全沉浸在了小說的世界裡。」

蘇清野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而後又睜開。塵封的記憶再次跳了出來。

「是我把鑰匙和剪刀放在二樓的。是我，不是父親。我先是把剪刀放在了餐桌上。給母親送完飯之後，我又忘了把鑰匙從鎖上拔下來。因為我一心想回去看書。直到我發現剪刀插進了母親的喉嚨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犯下了彌天大錯。我害怕極了。那時你正好在監護室叫我……我一直在懷疑父親。我以為是他讓我不敢回憶那天的事情。其實情況正好相反。我只不過是不敢面對自己的過錯罷了。所以我下意識地給自己劃了個安全地帶，不想從裡面跳出來。因為……」

「那不是你的錯。」姜文道，「該發生的事情總會發生的。」

「其實我早就意識到了問題。母親每次出現的時候……」

姜文不再說話了。蘇清野居然沒被現實打倒。或許是他把現實想得過於強大了，又或許他一直都在和自己的影子較勁……不管怎樣，他現在很輕鬆。他相信就算只有他一個人他也能繼續走下去。

「跟著你我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或能做什麼。」

腳邊的小石子被他一腳踢進了雨霧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