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易先生走過來就先給他一個擁抱，「等很久了嗎？」

「沒有，才一會兒，」小生踮起腳尖去抱他的脖子，聲音和五年前一樣清脆，如小鈴鐺在他耳邊輕搖，無比悅耳，「在想你呢。」

「想我什麼？」

「想剛遇見你的時候，易先生人好好。」帶笑的語氣，就在他耳邊。易先生也忍不住微微笑：「怎麼突然想起這個。」

「每次在這裡等你，都會想起來。」少年自幼生活在大自然的環境里，有著絕對的坦誠，「這裡的風是你，樹葉是你，石頭是你，空氣是你，氣味是你，溫度是你，泥土是你……所以我想到的也是你。」

「小生也很好。」易先生輕撫他柔順的頭髮，嗅到他身上清新的青草味，心裡安定下來。

小生該剪頭髮了，易先生心裡想。留了五年的頭髮，絲毫不比少年頎長的身段遜色，髮尾在他纖細的腰間搖曳。起初沒有想給他留長發，結果第二次來看見他新理的髮型糟糕到令人窒息，他就不讓小生剪頭髮了，想著留長發也好，沒有人動他的小生。

「我和小生商量一件事情，好麼？」易先生牽著他的手在他剛才坐的石頭上坐下，感覺到小生捏捏他的手指，才繼續說，「我想接你回家。」

小生起初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後是不安，兩個人相握的手被他放開，有些無措：「易先生？」

「小生今年十五歲，嗯？」易先生輕摟他的肩膀，「長大了，不適合留在村子裡。」

「可，可是，爺爺奶奶……」小生的眉頭輕蹙，已經是最苦惱的表情了。

易先生知道他說的是村裡僅剩的幾戶老人家。小生一直不肯和他走，前兩年村裡還有年輕人，他便留他在這裡。可眼下村裡就剩老年人了，小生一個十六歲的少年，眼睛又看不見，實在讓人擔心。

「我都安排好了，」易先生的聲音始終沉穩，「他們也會搬出去，有房子住，還有人照顧他們，會比現在好。」其實是養老院，可小生不會知道什麼是養老院，易先生就細緻說明。

小生果然面露喜色：「真的嗎？」

「嗯，想問候他們的時候，我會和你一起去。」易先生說。

小生什麼話都沒有，笑起來臉頰有淺淺的酒窩。易先生知道，這件事妥了——果然先安排完老人，小生才會答應走。

小生沒有什麼行李，易先生給他辦置的衣物都不帶走，他自己沒什麼東西，易先生問他喜歡什麼，可以放進車子里，他認真地想，說：喜歡小河。

村裡有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河流，小生住的房子就在河流旁邊，他每天都會在河裡洗澡，易先生來了就拉他一起下河洗澡，他在水裡總是特別開心——又或許和他一起在水裡，他總是特別開心。

易先生收到這個答案並不意外，所以摸摸他的頭說，車子里裝不下。

小生第一次坐車子。車子發動的聲音他很熟悉，可坐在軟綿綿的座椅上，車身忽然傳來微微的顫抖，他的神經都緊繃起來。易先生囑咐司機慢一點開，然後圈住小生的腰，讓他靠在自己身上，牽著他的手，低聲安撫他不要害怕。

小生習慣車身的抖動之後，和易先生說，不害怕。

坐車的感覺很新奇，小生感覺飄忽忽的，讓人有點發暈。他枕在易先生的肩膀上，即使和易先生說話，也是半夢半醒的狀態。易先生索性不打擾他休息，十五年來第一次坐車的人，估計是不太舒服的。

車子進入城區，喧鬧紛雜的聲音忽然增多，小生捂著耳朵驚醒，無助地叫：「易先生……」

易先生有些緊張，小生的聽力那麼敏銳，城市裡的噪音污染又那麼嚴重，他居然沒有給他準備耳塞。他讓司機快些開，自己伸手輕輕覆蓋在他捂耳朵的手上。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小生才沒有那麼慌亂。

路途就此變得遙遠。

到達別墅區，環境重新變得靜謐。小生豎起耳朵試圖判別周圍的一切，聽到細微的鳥鳴，縈繞在鼻尖的是淡淡的花香。

「山裡嗎？」他問。

「不是，在城市裡。我挑到安靜的地方蓋房子，」和小生對話，易先生的語言總是能簡則簡，「現在有覺得不舒服嗎？」

「沒有，很安靜，很舒服。」可愛的小酒窩再次出現，易先生放心下來。帶他進到別墅裡面，小生聽到鐘錶嘀嗒聲，聞到一種很清的香氣。他們踩在地板上是軟綿綿的，小生問：「是草地嗎？」

「不是，它叫地毯，用羊毛織成的。」

「羊毛？」

「一種動物的名字叫羊，全身都是軟軟的毛，有人用它編織東西。」易先生牽著他往裡走，「現在已經是晚上了，我們吃東西，好嗎？」

「好。」

易先生和他進衛生間，帶他洗手的時候，讓他摸水龍頭，大手握小手地用洗手液。山裡用水是用管子引山泉水到水缸里，所以小生對水龍頭感到很陌生，以及洗手要用粘粘的，有香氣的，可以摸出泡泡的液體，他覺得很好玩。

陪他玩了五分鐘泡沫，易先生才帶他去餐桌前。小生吃到很多好吃的食物，可是食物太多，名字他記不來。易先生說不著急，以後多吃幾次就能記住。

飯後易先生帶他感覺了一下屋子裡傢具的放置位置。考慮到他的安全，偌大的客廳，傢具能簡則簡。沙發挑的是最軟的，茶幾表面也是特製的緩衝層，碰上去不是硬梆梆的玻璃，四周還用護角，把危險降到最低。

小生的位置感覺和記憶力都很好，易先生帶他走兩次，他就可以自己躲障礙物，像能看見一樣走。易先生說他現在只能在客廳里隨便走，其他地方以後熟悉了才行。

然後帶他洗澡，上樓的時候頗費一番功夫，小生沒有走過樓梯，只走過土坡，沒有階梯這樣不平坦。所以走的時候由於慣性走坡，好幾次因為沒有抬夠高的腳而被絆到，易先生起先是牽著他的手，後面都變成摟著他的腰，以便及時拉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