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在。」易先生任他撫摸自己的臉，對他微微笑，他叫一聲，他應一聲。兩人彷彿一唱一和，一聲比一聲喜悅。

這是小生看見的第一張臉，還沒有審美可言，只是覺得看著好看，眉毛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唇好看，易先生好看極了。

易先生笑起來尤其讓他愣神，然後傻傻地跟著笑。易先生摸摸他的頭髮，問什麼叫好看。

小生說不上來，他學到的詞彙里，「漂亮」「美麗」「帥氣」「俊俏」等都可以歸類為好看，他看到易先生的臉，這些詞也沒有分類了：「好看就是易先生。」

等室內光線再調亮一些，易先生拿來鏡子：「小生想看看自己的樣子嗎？」

「想。」

鏡子里映出的臉，和手中摸到的臉，小生腦海里出現一個字，脫口而出：「圓。」

易先生輕笑：「沒有，不圓。」

只不過是嬰兒肥還沒有褪下，骨頭的線條不分明。易先生告訴他，那也叫好看，細分叫「可愛」。

小生確信無疑。出院的時候要戴上特定的護目鏡，小生第一次清楚地看見腳下的路，走的比任何時候都慢。易先生感覺不妙——本來就對大千世界有無窮無盡的好奇心，現在能看見，好奇心一定更重。

術後一個月，小生還不能經常用眼，也不能經常眨眼。所以常常閉著眼睛，他倒習慣得很。第二個月護目鏡可以摘下了，易先生教他用手機平板，看電視，用電腦，但控製得非常嚴格，每天面對電子產品半個鐘，多一分鐘都不行。

不識字的小生也玩不了什麼，拿著平板還是播放FM。不一樣的是，可以自己播放，不需要易先生幫忙。雖然易先生還是要檢查他聽的內容，但小生不介意，易先生說什麼可以聽，他就聽什麼。

第三個月易先生給他請家教，從國小知識學起。家教的輔導地點其實在總裁辦公室隔壁的房間里，學習半個鐘、休息一個鍾，主要怕他的眼睛累著，讓他閉著眼睛休息。

其實從讓他接觸學科知識開始，易先生就有準備讓他看大千世界裡的一切。但大千世界的一切又讓易先生感覺不安，因為他對小生純凈的心靈太喜愛，實在是不捨得。

思來想去，易先生決定，眼一閉，心一橫，不管了，要相信小生！

相信的後果是萬箭穿心。

第一箭：「易先生，我可以自己洗澡。我長大了，洗澡是隱私。」

第二箭：「易先生，我可以自己睡覺，男人要勇敢，我不怕黑的。」

第三箭：「易先生，我會自己安排時間的，你不要管那麼多。」

第四箭：「易先生，我手淫的時候你不用在我身邊啦！」

……

易先生的心千瘡百孔，又不得不強顏歡笑：「嗯，都聽小生的。」

當小生學完國小的知識，再學國中課程的時候，他面對增多的科目，忽然就不愛聽課了，就此罷學。易先生竟然有種逃過一劫的感覺，隨他去。小生的算數能力極差，但在繪畫方面有明顯的天賦。可能是失明的時間太久，造就他不凡的想像力，又來自於純粹的大自然，筆觸格外幹凈。總之易先生是越看他的畫越覺得心裡平靜。

小生長個子了，妥妥的一米八，彷彿一夜拔高，像竹筍一樣。他仍舊跟在易先生身邊。聽書，畫畫，向易先生提問，這些板塊構成他生活的全部。

偶爾兩人會去旅行，國內到國外。畫作越來越多，就在易先生的幫助下拍賣出去大部分，金錢捐贈給貧困山區的兒童。

小生這一次隨他從Y國旅遊回來後，把自己關在畫室里畫畫。易先生一邊擔心他用眼時間太長，一邊想讓他把畫作畫完。矛盾得直在門口踱步，不知如何是好。

小生畫了四個鐘才把「沉思者」重現在自己的畫板上。易先生被第一時間邀請進來看，這是小生畫的第一幅仿作，也是第一幅線條非常有力的作品，幾乎重現了在Y國博物館那一座雕塑的風采。

易先生不得不承認天賦這種東西真的存在。

可是今天的小生卻格外沉默，易先生覺得他應該沉浸在作品裡沒有出來。但小生說想和他洗澡，易先生不得不重視這個問題：「小生為什麼不開心？」

正常情況下他不該說洗澡是隱私嘛。

小生不回答，要他抱起來，去浴室，洗完澡，再抱到床上去。好在易先生力氣不小，小生體重也不重，抱起來沒費什麼力氣。

小生的藝術細胞開始涉及西方的美術風格，大量的臨摹作品，和雕塑作品的草稿。他對雕塑成品並無興趣。不久後他向易先生表示需要模特，男性和女性模特。易先生當然馬上給他按要求找來。

結果馬上就後悔了——

「小生，你確定他們不用穿衣服嗎？」

小生當然確定，他還把易先生推出房間，讓他回到隔壁的總裁辦公室去工作，不要打擾他們。易先生苦惱極了，簡直無法釋懷小生要看到別人不著寸縷的樣子，還有女性！之前西畫那些畢竟只是平面的啊……

下班後易先生迫不及待地去驗收成品——小生的畫作總是他第一個看。

然而畫板上一片空白。小生也很煩惱：「對著他們的身體畫不出來，不是我想要的感覺。」

易先生啞然，不知道他要的是什麼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