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本地人嗎？」小兔子的聲音總是很輕，像夜晚的涼風。

「不是，我昨天才到這裡，第一次來。」

「來這裡玩嗎？」說起來小兔子也很心虛，小小的城市裡只有一個瀑布勉強能算作景點，四線小城市哪有值得遊玩的地方。

周易似笑非笑：「逃命。」小兔子縮縮脖子，不問了。周易身上有淡淡的煙味。他雙手插兜的樣子，哪裡像壞人。

雙手插兜的什麼樣子像壞人？

壞人是什麼樣子的？

「我叫池俊，」他的聲音依然帶怯，又期待得很，「明天還想見到你呢。」

19路公交遠遠開過來。

小兔子雙手抓著背包帶，固執地面向他，沒有要準備掏錢上車的意思。

周易輕笑了一下：「不是坐19路麽？」

「明天……」小兔子提醒他。

巴士停下來，司機打開車門。周易依然倚在站牌旁邊，只淡淡說：「快上車吧。」不過是偶遇，何須給出什麼期待，更別說許下什麼承諾。

池俊倔強地站在原地，巴士門關上，輪子又轉動起來，遠離他們。

「微信，電話，給我。」小兔子連提要求的聲音也是輕輕的，又非常不爽快似的，咬著下唇。周易饒有興味地打量他，最後聳聳肩：「手機沒電。」

池俊打開自己的雙肩背包，從裡面掏出手機：「我的有電。」打開通訊錄遞給他。周易在手機和他臉上來回看了好幾次，才微笑著接過手機。

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周易睡前沒有取消手機的飛行模式，玩了一會兒消消樂，在酒店的床上翻了好幾個身。睡不著。生活里除了工作還有什麼？沒有。八點上班打卡，一整天都在公司，晚上九點下班，偶爾十點。

心態沒有崩，這些都是可以接受的。五年前決定入職那一刻，就註定了這五年的所有生活。所以沒有怨言。

只是偶爾覺得太沒意思，想做一點出格的事情，瞧瞧會有什麼後果。就像在高中時候的想逃課，大學時網吧通宵想第二天翹專業課在宿舍悶頭睡大覺，在公司例會上想用周圍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對領導說我可去你的吧！

甚至只在大馬路上光腳走一趟都行。偶然的頻率不會引起天崩地裂卻能讓自己的心情愉快。

出格。從不是乖順的人，在公司制度下忍了五年，在生活壓迫下忍了五年。可以出格。周易一看時間，晚上十一點。往常在家可能是在看書，也可能是在改策劃案。想喝酒。周易下樓在酒店旁邊的便利店買了一打啤酒，回酒店打開電視機，一邊喝一邊看新聞頻道主持人一本正經地播報家事國事天下事。

不知道什麼時候睡過去的，醒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幾點，口渴。周易把桌面上酒店提供的三瓶礦泉水都喝完，上個廁所回來繼續睡。

昏天地暗的感覺一點都不好，除去生理體驗極差，心裡頭也很不好受。混了那麼幾年，也沒把一長串人生混出一個眉目來。

一個人的時候很容易想到死亡。就是死亡，怎麼死都行，自然災害，自殺他殺，從樓上跳下去，昨天睡過去今天沒醒來明天也不會醒。都行。人家會用一個字，頹，或喪，來幫你概括一生。當然前提是有人在乎的話。

找不到自己價值的人，不論怎麼死去都像一隻螞蟻的死，怎麼會有人為一隻螞蟻哀悼。生活是沒有意義的，本身就沒有，所有東西都會在重複中磨損。世界上沒有永動機。

周易睡到第三天，是徹底睡不下去才起來的。把充電器插進手機，去洗澡回來再開機，手機直接連上房間里的WIFI，上百條QQ信息和微信信息跳出來。周易一條都不看，在設置里把聊天記錄全部清空，先QQ再微信，所有的紅點都消失。最後微信新朋友請求一欄才特別突兀。

46條申請信息，同一個頭像同一個昵稱，不同的是留言，周易一翻到底，看到第一條申請：「池俊」。後面申請信息寫的都快自己和自己聊起來了。周易倚在床頭，點了最上面的一條：「你不加我也可以，回一條信息好不好？」

剛添加成功，對方的昵稱欄馬上就變成「對方正在輸入…」大概等了很久。

池俊：你回家了嗎？

周易：沒

池俊：我以為你走了

池俊：我昨天用冰淇淋機做了冰淇淋

池俊：想說你來就給你吃

池俊：可是你沒有來

池俊：最後賣完了

池俊：大家都說真的很好吃！

周易下樓，WIFI斷了，他沒有看那些消息。走到一家餐廳，點餐後習慣性打開微信掃碼。頓了頓，問前台WIFI密碼。

池俊：你在忙嗎？

池俊：如果吃午飯的話，這裡的黃燜雞是特色菜呢

池俊：不過要吃正宗的才行

周易掃了一眼菜單，讓服務員加了個黃燜雞。

周易：點了

池俊：？？

池俊：黃燜雞嗎？

池俊：原來剛好在吃飯

周易：過來一起吃。

池俊：啊？

周易想了想，給他撥去語音通話，池俊過幾秒才接。

「我在餐廳，剛點菜，」周易開門見山地說，「我不知道你住哪裡，但如果近的話，你過來一起吃，在…」周易頓了頓，看菜單上燙金的餐廳名字，「在趙家館，我給你發定位。」

池俊一直沉默到點開定位，距離自己兩千多米。「好。」他說。

周易讓服務員晚點上菜，手機倒扣在桌面，一直看著窗外，直到池俊背雙肩包的身影出現在餐廳門口，他都一直在神遊，也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周易。」池俊今天穿的牛仔背帶褲，平劉海格外乖巧。

「我隨便點了幾個菜，」周易把菜單往他那邊推，「你看有什麼想吃的就加。」

池俊把菜單從頭看到尾。然後問他：「你點了什麼？」

周易：「忘了。」

池俊：「……」

周易：「我記得有黃燜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