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就不看。看他準備出門，問他去做什麼，他說去買東西，可以幫他一起買。周易選擇跟著去。超市就在街道對面，不大，三層樓。周易推著車子跟在他後面走，池俊就把他帶去了生活用品區：「你要買沐浴露嗎？」

周易一眼掃過去，沒有看到自己常用的牌子。「有推薦嗎？」他問。

「啊，我個人比較喜歡用這個，」池俊抬高手臂從貨架上拿下一瓶，「這個味道很好聞。」

周易點頭：「那就買它。」

「……」

去買洗髮露，情況如上。

去買毛巾牙刷漱口水洗面奶……所有生活用品，只要池俊拿在手上說自己在用，都會被周易許可放進購物車。路過看見剃鬚刀，池俊的腳步頓了頓，回身叫他：「周易。」

「嗯？」

「你要用剃鬚刀嗎？」

「用。」

「這個我不會挑。」他的剃鬚刀還是爸爸給買的，每年的生日禮物，他就沒自己買過，他彎腰看品牌，從下往上看也沒看見自己用的那個牌子，「因為我的是爸爸買的，所以……」

周易看他認真挑了好一會兒，然後告訴他：「我行李箱有。」小兔子哦一聲。

最後去買菜，周易訝異他會做菜，池俊訝異他不會做菜：「爸爸說不會做飯娶不到老婆啊。」

周易覺得他爹大概是廚子。

結賬的時候足足兩大袋東西，周易都提在手上，不用池俊動手。回到家池俊就開始做晚餐，廚房是開放式的，周易坐在櫃檯前，面前擺著一杯水，看他忙東忙西。手機忽然響起來，周易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關閉了飛行模式，想想還是接起：「喂？」

小兔子耳朵豎起來。

「嗯，不回……我知道……我要走和他沒有關係…沒有，不要亂想…不知道，不考慮……不用找我，我不是他的員工，不需要給他賣力…我哪有這麼重要，股市動不了，動了也和我沒關係……呵，那你就過來吧。」

池俊回身，看見他把手機放到一邊。周易與他對視兩秒，然後問：「你手機什麼牌子？」

「？」

「我要換個手機。」周易拿筷子夾擺在面前的青椒肉絲，「這個味道不錯。」晚上周易問池俊要他的課表，還有兼職的時間段，以及附近有什麼工作可以做。池俊問他要做什麼工作，周易說都行。池俊說小城市生活水準和工資水準一樣不高。周易很認真地說，夠買菜就行。

剛才吃飯的時候才約好的，以後周易買菜池俊做飯，池俊不用付買菜的錢，周易不用付餐費。池俊沒有時間做飯就各自在外面解決。

「那學校的清潔工行嗎？」池俊開玩笑，「每月一千五，夠買菜。」畢竟他不可能每天回來做飯，一千五的餐費馬馬虎虎。

周易說可以做。池俊嚇得不輕：「你認真的？」

第二天學校新的最年輕清潔工報道並上崗了，戴著草帽和口罩，推著垃圾車，池俊上完課就在校園裡找他的身影，看到他和別的清潔工叔叔阿姨正坐下樹下談笑風生……

池俊剛靠近，周易就擺擺手示意他不要過來：「我身上有味道。」池俊捏著鼻子靠近，問他什麼時候下班。周易還回身問某個叔叔才知道，收完最後兩個宿舍樓下的垃圾桶就可以收工了。

「我陪你。」池俊說。

周易看一眼他懷裡的課本：「你去圖書館，我收工就去找你。」

兩個人中午在學校食堂買飯，周易發現自己脫掉工作服後身上還是有氣味，點評說：「工作很好，味道不好。」池俊哭笑不得，讓阿姨把飯菜裝盒，拉著他去河邊的小亭子吃。

「你真的覺得工作很好嗎？」

「挺好的，」周易掰開一次性筷子，「可能是人老了，跟年紀大的人比較玩得來。」

池俊笑：「你年紀很大嗎？」

「嗯，比你大。」

「大多少？」

「十歲。」

「我還以為大二十歲。」

「我看起來有這麼老？」

池俊又笑：「你剛剛還說你老了！」

「沒那麼老。」

池俊下午沒有課要去做兼職，下班會比他早，問他晚上想吃什麼，他回家會買菜。

周易說魚。於是晚上餐桌上一條清蒸魚，周易吃了三分之二。

「做清潔工真的好嗎？」池俊又問。

周易看到他的眼神，思考一下，說：「領導說做一周三百塊，做一個月一千五。」

「所以？」

「我拿到三百塊就換工作。」

其實對周易來說，工作內容是什麼並不重要，反正只是重複。坐在辦公室日復一日地看報表也好，在烈日下把每個垃圾桶的垃圾倒進垃圾車拉走也好，本質上是一樣的。既然為了生活，就該毫無怨言。

往往有人覺得，清潔工才是真正的為生活而做的事情，因為工作環境糟糕，工作體驗感極差，地位和工資一樣低。可周易覺得，不是這樣。再良好的工作環境，再高的工資，再受人仰慕的地位，都掩蓋不住生活本質的狼狽面目。因為要掙錢，每個人都在苟且。

掙錢本身是面目可憎的事情，每個人都試圖用生活的好壞來掩蓋。

第二天工作也是收垃圾，池俊下課後買水去給他，被周易笑：「人家避之不及，你怎麼還要往我面前湊。」

「避之不及？」

周易洗幹凈手和臉，接他的紙巾擦幹，然後喝水，和他說：「你看大家都是繞道走。」

池俊手上拿著他的口罩，良久才說：「他們不認識你。」不說還好，說起來就很悲哀，大學校園還有這樣的現象，社會裡更不必說。課堂上說什麼人人平等職業平等尊重勞動人民，下課後該躲開不還是要躲。

「你看，」周易往前一指，有個身穿工作服的阿姨正彎腰打掃道路，「她的孩子每天都走在這條路上，可是他們會裝作不認識。這是他們心照不宣的默契。」

生活最不堪的一面，要親自踏進泥濘里才能看見。與其說這份工作讓他收穫三百塊，還不如說讓他更能看到虛偽面目下有著什麼真相。周易一看池俊的眼神，忽然意識到他不應該讓善良的小白兔知道這些。

「我快幹完了，」周易把空的礦泉水瓶放到垃圾車上，「你到圖書館等我。」他拉著車走出兩步，池俊才回過神：「周易！」

「你的口罩。」小兔子給他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