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得獎學金多好，」池俊看著從壺口冒出來的水汽，「那樣就有好大一筆錢了。

「有時候我覺得呀，錢真的是越多越好呢，」小兔子的聲音仍舊很低，像沉悶的滾水，「當然不是要一直一直掙錢，只是剛好在做某件自己擅長的事情時拿到錢，就很棒。」

「只要人一直在工作，就一定是有助於人的工作。資本家也是一邊掙錢一邊給大家提供便利的生活。錢，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工作也是非常非常重要的。等我畢業了，我想做一份高薪的工作，因為薪水越高，可以為大家做的事情就更重要。」

小兔子說完，又偷偷看他。

周易一直看著水壺沒有吱聲。

「小時候看奧特曼，覺得他很厲害，可是他打怪獸也有受傷，會很累。但他是奧特曼呀，如果他不去打怪獸，大怪獸就會威脅人類安全了。我想，大古肯定是每次都咬著牙變身的吧，然後看到大家都很支持他就會很開心了。

「大古是可以變身奧特曼的人，所以他一直堅持著做奧特曼。別人不可以，再怎麼想變身奧特曼也沒有變身器呀。像我，雖然很想得到獎學金，可是除了學習好像不懂做什麼，不愛參加比賽或者課外活動就沒有什麼綜合分，最後肯定是沒有別人的分數高。

「不是我不努力，只是我天生不合群。所以那些天生有好的性格好的人緣的同學，就很幸運。」池俊說到這裡，看他側臉依然不動聲色，又默默挪回房間。

當天晚上，周易站在陽台抽了一整夜的煙。天空的星星很亮很亮。幾十塊錢的煙一點都不好抽，澀得很。

暑假池俊沒有回家而是留在小城市打工，銷售經理安排一個售貨員到身邊輕而易舉，兩人於是同在家門口上班，下班還能順帶從超市拎把菜回去做飯。

問他為什麼暑假不回家，池俊說要攢錢呀。問他為什麼要攢錢，池俊說因為長大了就該好好掙錢。問他家裡缺錢嗎，池俊說不缺的，只是想要靠自己努力。問他畢業後想做什麼工作，池俊說先考研，不行再說。

暑假過後周易又換了一份工作，在咖啡廳做咖啡師，技術是去到店裡現學的。新學期池俊交了一個男朋友，是校內的，是同專業的，是大一的學弟。兩人常去周易打工的咖啡廳，周易不知道他們是學習還是約會，總之每次經過他們桌邊的時候倆人都笑得很開心，桌面上擺著書本。

池俊笑起來很好看，眼睛彎彎的，眼睛裡總有星光閃爍。周易不止一次看到這個笑容，當他在家和男朋友打電話的時候。熱戀期的孩子們總有說不完的話。周易想起來自己也曾這樣。

那時候還以為能說一輩子，後來才知道話總有說完的一天。想起來都不會覺得傷心。陳年舊事年少輕狂。

池俊第一次晚上不回家。

深秋的天氣呀。

周易只穿著夏季的薄款睡衣，又在陽台上站了一宿。冷風吹得他手腳冰涼。可能不只是手腳冰涼。細細想池俊已經大三，會和男朋友開房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很多男孩子從國中就開始比拼破處了，高中已經屢見不鮮，大學更是常態。周易只是睡不著。

只是睡不著。沒有什麼。不太習慣。從一開始池俊會對別的男孩子笑，就不習慣。以後他還會給別的男孩子做飯，買生活用品，住在一起，無微不至的關心。

劣質煙吸多了可能會死得更快。

像池俊這樣，會生活，有上進心，有未來規劃，待人溫柔禮貌友善真誠，這麼好的男孩子，就應該有一個更好的人，關心他愛護他照顧他，讓他總能像孩子一樣笑，眼中星河萬里。

所以更好的人是什麼樣子的？

反正不可能是一個逃避責任安於現狀每天在和死本能對抗的得過且過需要心理醫生的瘋子。

煙抽了三盒。周易掐滅最後一根煙，抬頭看見池俊站在陽台門邊，目光擔憂。

「抱歉，」周易聲音沙啞，「我先去洗個澡。」他打掃完滿地的煙頭和落灰，和池俊擦肩而過。

池俊不愛聞煙味。周易平常也不太抽，真的忍不住了就洗澡前在陽台抽一支，陽台的門會關好，不讓煙味散進屋裡。抽完就去洗幹凈身上的味道。

等他把自己收拾幹凈再出來，池俊已經進卧室了。

周易穿好衣服，準備出門上班。走一條很詭異的路線，非要從池俊房門口經過，哪怕那是整個房子最靠里的房間。

池俊打開門，四目相對。

周易默默用目光把他從頭量到了腳，看見挽起長袖的池俊身上裸露的每一寸肌膚都幹幹凈凈沒有痕跡。

或許能考慮一下生本能。

池俊：「你昨晚……」

周易：「你昨晚……」

周易閉嘴。

池俊彎了彎嘴角：「你的眼睛很紅，是不是昨晚沒有睡。」

「嗯。」

「我昨晚也沒有睡好，」池俊仍舊輕聲，「還以為……」還以為，今天不敢回來見你了。池俊笑了笑：「還以為我們是心靈感應。」

的確是去開房。熱吻，脫衣，腦海里忽然出現一張臉，總是坐在桌前看他做飯的那個人的臉，認真專註看他，菜裝盤後拿筷子嘗一口說好吃，繼續等他做完剩下的菜。「看著他」這件事彷彿是周易心裡很重要的事情，總是認真專註。

池俊做不下去了。可能內褲一脫下來，他就沒有資格再去面對周易了。他可是小兔啊。周易覺得他是小兔啊。小兔怎麼會夜不歸宿出現在酒店的床上，怎麼輕易和只談了三個月男朋友上床。那不是小兔。沒有在晚上十點前回到家十點半喝牛奶十一點睡覺的人，不是小兔。

推掉男朋友拒絕下一步親熱大吵一架懷疑感情，分手。從酒店房間里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十一點，池俊下樓另開一間睡覺。酒店房間的席夢思卻如有暗刺。六點的天空還是暗沉的，池俊看到一片朦朧中周易手指間的紅點火光。他大概很久都忘不掉這點火光。

眼前的周易好像和剛才的不太一樣。

「那今天好好休息，」周易拍拍他的肩膀，「我記得今天你沒有課。」

「嗯。」

「我去上班，想吃什麼給我發微信，晚上給你帶。」

「好。」池俊看他挺拔的背影，想起來周易的手機里微信聯繫人始終只有他一個。當時換新手機註冊新微信，他第一時間添加好友。周易之後沒加過任何人，說加多了煩人，所以對誰都說沒用微信。

池俊在家裡睡得特別舒坦，可能是認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