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有一回柏爺來病房沒找到人，又沖醫生護士發一通脾氣，望秋不知情，聽夠了人家嘮嗑才挪回來，差點趕上醫鬧現場，把他嚇得又差點縮角落裡去。柏爺見著他才慢慢熄火，拉著他看有沒有哪兒受傷，問他去哪兒了。望秋膽子小，見不得他暴怒，他一發怒他連聲音都不敢出，非要出聲也小得不行，柏爺的呼吸聲都能蓋過去。

好一番盤問柏森才知道他一個人寂寞。這副委屈模樣又讓柏森覺得是自己犯了錯，煩躁地揉揉太陽穴：「好了，我天天來就是了，別跑那亂七八糟的病房。」

說天天就是天天，早上七點來呆到晚上九點，就差搬個床來陪護著睡了。望秋還是不敢說，就算他陪著，也很無聊，因為他不會像其他家屬一樣，嘮家長里短，兩人靜坐在病房和一個人靜坐的區別在於，多了一個人搶空氣。柏森也覺得不對勁，他無非是換了個地方抽煙，哦，病房還不給抽煙。

柏森把玩手中的香煙良久，最終放回兜里：「小楊桃，給我講個故事。」

「啊？」

「你在那邊聽的，」柏森伸個懶腰，一副倦態，「還有你自己的。想到什麼說什麼。」

望秋搜腸刮肚給他講故事，大病房哪個小朋友得的癌症沒法治，哪個病友捐獻了器官，哪個病人還想著出院工作卻永遠出不了院……柏森又擺擺手打斷他，說這都啥玩意兒。

「這是故事呀。」望秋看他不喜歡，也不知道怎麼和他講了。

「你呢，」柏森手閑拿一隻蘋果削皮，「你怎麼長這麼大的。」

望秋猶豫幾下，還是說了自己的故事。母親在他出生時難產死了，父親賭博欠了十幾萬的高利貸後自殺了，他除了父親的債務一無所有。不對，還有養他的爺爺奶奶，他讀完國小就不讀了，努力掙錢還債養家，但他十五歲的時候爺爺奶奶先後病重死了，他的生活目標就只剩還債，債務還了十幾年一直保持在十幾萬，利息滾來滾去永遠還不完，他一直做些苦活，體力活不如腦力活有用，掙了錢也看不見在哪裡。後來腳踝一直痛、去醫院檢查是腫瘤，又需要幾萬塊做手術，病情逼得比高利貸還緊，他只能走上拍片的路。

他長得白凈，五官分明，骨架又小，營養不良，瘦成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拍的一對一片子，劇本都寫的是攻寵在掌心裡的寶貝，客戶看得可滿意，又點名讓他多拍了兩部劇情類似的，價格都還不錯，第一部片酬三千塊，第二部和第三部片酬各七千，也就在柏爺的場子里新人才有這個價。那一次要拍np的，連攝影師都說他的小身板可能扛不住。他也害怕，可是總比截肢風險低，要想安排腫瘤手術，他總得把前期四萬塊湊出來，所以咬咬牙就上了。如果柏爺那天沒來，他在晚上還可能順利繼續拍一部np的。因為他原本的計劃是，一天兩部，拍三天，他手術以及康復期的錢就都有了，債務的錢還得往後挪挪，等他恢復了再繼續。還不知道又滾出多少利息來。

人真是生下來犯賤的。柏森聽完故事發現手裡削完的蘋果表面都氧化泛黃了，像正在腐爛的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