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說: 梵 作者:沿一 字數:3102 更新時間:2019-09-22 01:51:53
地牢里很暗,老鼠啃食稻草的的聲音不絕,鐵鏈的晃動聲和囚犯的嘆息忽近忽遠。幾扇天窗開著,透出烏雲密布的天。
佚塵跟在獄吏身後,疾往裡走。地面很多積水,很快就濕了鞋。
獄吏在最裡面的囚室停下腳步,手中握著刀,等佚塵走過來,用手指了指裡面一團黑乎乎的東西,佚塵望了一眼,點點頭。
「有什麼話快點說,我等會兒再過來。」那獄吏邊道,邊往外走。
佚塵點了點頭,道:「有勞。」
待那獄吏走後,佚塵才扒著木樁,朝裡頭喊:「王同,王同醒醒。」
裡面那團東西微微抽動了一下,慢吞吞的挪到光亮的地方。他才抬起頭,佚塵就被嚇得直往後退了兩步。
王同的臉幾乎沒有完整的地方,全是未幹的血印,連湖色的囚服上都有道道血痕。
「你這是怎麼了?」佚塵蹙眉,王同的傷口似乎因為潮濕的地面和惡劣的環境,還在不停腐爛。
「救我!救我出去!」王同唯有看著佚塵的那雙眼睛是明亮的。
佚塵沒有立馬接話。
「這事我是被脅迫的,你知道的,你告訴李巡撫,我是被脅迫的!」王同伸出手,抓住佚塵的衣角。
「你可知,往生閣已經封了?你連累你的夥計一同陪你下了獄。又查到了許多你的黑賬,數罪齊發。」佚塵蹲下來,直視王同的臉。
王同咽了口唾沫,還是死死的拽住佚塵的衣角,「你救救我。」
佚塵望著他,吸了吸鼻子,站起來,「你與尹子胥,可曾有過什麼記錄,賬冊一類?」
王同有些渾噩,又有些疑惑,「那些冊子都在暗室中。這群酒囊飯袋,找不到的。」
佚塵沒接話,只是不住的皺著眉頭。
他聽見那獄吏的腳步,轉頭對王同道:「我儘力而為。」
王同將手縮了回去,低下頭。
那獄吏越走越近,佚塵往前走了幾步,不再與王同糾纏,「我儘力,保你不死。」
佚塵聽見王同的笑聲,很低。他沒再看他。
獄吏檢查了一下門鎖,帶著佚塵往外走了。
等出來,到了衙門前廳,李延和堯景懿正在那裡喝茶。
堯景懿見他走進來,放下拿起的茶杯。
「如何,可見到王同了?」李延望向佚塵,面帶笑意。
「是。不過大人,王同這事蹊蹺,他對我說,是有人脅迫,非他自願。」佚塵朝李延微鞠了一躬。
「佚公子說得有理,君影在那裡埋伏時,瞧見其他人馬,那些人一見官兵過來,就撇下王同自己逃了。」堯景懿搖搖扇子,觀察李延的神色。
李延眨了眨眼,扶了扶頭上的管帽,「這個,下官自要去查證的,但是王同私販軍火,罪不可赦,問律當斬,佚公子還是不要多費口舌了。」
佚塵抬頭看著李延,「如此,那小人也只能等著給好友料理後事了。」
見佚塵不再堅持,李延滿意的點點頭。
堯景懿望了佚塵一眼,沒想到佚塵這麼快就放棄了。
「小人家中還有事,先走一步。」佚塵朝李延拱手拜別,轉身往外走,經過堯景懿身邊時,堯景懿對他低聲道:「京城見。」
佚塵匆匆瞥了堯景懿一眼,堯景懿的模樣似笑非笑。
他轉頭,不再理會。
到臨水居時,寧淮清正在裡面等他。
隔得老遠,就看到那個白色的身影,正優哉游哉坐在前廳煮茶。
「你怎麼過來了?」佚塵邊走,邊關上大門。
「你不是去看王同?這麼早便回來了?」寧淮清端起茶杯,撲鼻的茶香讓他開懷。
「李延不放他走,我亦無法。」佚塵接過寧淮清遞過來的茶,神色疲憊。
「可會連累他?」寧淮清蹙眉,略微不安,身子微前傾,望著佚塵。
佚塵輕笑一聲,斜眼瞧寧淮清緊張的模樣,「我叫了陸恩去打聽,沒從往生閣搜出什麼,就搬了幾箱子珠寶和古董。王同謹慎狡猾。斷不會犯這種錯誤。」
寧淮清這才放鬆下來,問:「那,王同呢?」
「往生閣的事,沸沸揚揚。這樣的大案,李延重視,朝廷也重視。他不會在這件事上與我讓步,我若態度稍強,會引火燒身。」佚塵嘆了口氣,卻也多沒有情緒。
寧淮清點點頭。
屋外的雨又淅淅瀝瀝下起來。
陸恩在外邊罵罵咧咧的收衣裳。
「對了,王同的事又耽誤了你,你什麼時候在京師?」寧淮清低頭望著在茶碗里浮動的茶葉。
「明日就走吧。再不走來不及了。」佚塵被突然吹進來的冷風吹得打顫。
「那好,我跟你同去。」寧淮清站起來,走到窗邊,將窗戶關上。
「你去做什麼?」佚塵奇怪,睜大眼睛問他。
「去見個故交。」寧淮清的口吻冷淡。
「我怎麼不知你在京城有箇舊識?尹子胥知道麼?」佚塵喝了一口茶,苦澀得讓他皺眉。
「到時候你便知道了。」寧淮清瞥了一眼佚塵,沒再做解釋。
陸恩從門後探出腦袋,「掌櫃的,寧莊主,吃飯吧,天兒不早了。明兒趕路呢。」
佚塵站起來,點點頭,快步走到陸恩跟前,推著陸恩出去,邊小聲道:「你去尹子胥那兒知會一聲,就說,淮清要同我一起進京。」
陸恩點頭,佚塵直起身子,寧淮清剛從屋裡邁步出來。
翌日一早,佚塵被喚醒時,陸恩已經打包好了行李,寧淮清早早就起了床,在前廳坐著發獃。
天色還暗著,連呼吸里都帶著濕氣,讓人渾身濕透似的不自在。
劉叔早就到臨水居外等候,他眨了眨眼睛,有些發抖,弓起背,將手攏進袖子。那常年未理順的鬍鬚長長的拖在胸前,雜亂灰白。
陸恩忙走到門外,請了他進來歇腳。
佚塵只覺得才剛閉眼,就被人叫醒了,洗漱完了,還沒吃上陸恩買的包子,就睡眼惺忪的被寧淮清拖上了馬車。
佚塵眯著眼,對劉叔打了個招呼,「劉叔,又麻煩你了。」
劉叔笑得開懷,「哪裡的話,佚公子出遠門,理應是我來送的。」
邊說著,邊坐上馬車,揮動鞭子,讓前面發獃的馬兒跑起來。
堯景懿一行沒讓李延送,天還未亮時就雇了馬車早早上路了。
剛出白南城門口,堯景懿撩開簾子,拍拍君影的背。
「爺?」君影轉頭。
「別走官道,我們就走山路出去。」堯景懿伸頭看了看前方寬大的管道。
「可是,山路狹窄,且這幾日都下著雨,更是泥濘。」梧桐不懂堯景懿的用意,接話道。
「你們是當太子和堯景年的人都眼瞎麼。」堯景懿放下簾子,靠在窗邊,長吐了一口氣。
君影和梧桐聞言都是一震,疾拉馬車往南邊的山路去。
山路確實難走,不過幾人都是從小就折騰慣了,過了最泥濘的一段高地,之後的路也就平坦多了。
相比之下,倒是佚塵他們更坎坷了。寧淮清傷寒未愈,馬車一路顛簸,讓他胃裡直犯噁心。劉叔還是年紀大了,竟兩次差點走錯了路。
佚塵嘆了口氣,殿試已經趕不上了。還是先到熙三娘那裡歇腳,再做打算吧。
他掀開簾子望瞭望,已到了京城南邊的永定門,快進城時,已很是熱鬧了,出城的人和進城的人熙熙攘攘。
「殿試怕是趕不上了吧。」寧淮清身體不適,閉眼靠著車壁。
「無妨,先去三娘那裡。大不了,拜個門生帖子。」佚塵一邊回答,一邊看路。
上次來,還是兩三年前。
與尹子胥在京城做事,結識了熙三娘。
京城與三年前相比,卻也沒什麼變化。
照樣人來人往,繁華又陳舊。
陸恩也記得路,坐在劉叔旁邊,與他指路。
走過了最熱鬧的一段集市,酒樓就漸漸多起來,再往裡走有很多賭坊和青樓。
去秋閣就在中段。
「劉叔,您在這兒停下吧,咱到了。」陸恩跳下馬車,大聲對劉叔道。
劉叔連連點頭。
佚塵和寧淮清從馬車上下來。
陸恩伸手去扶寧淮清,邊轉頭對佚塵說:「掌櫃的,咱不會住這兒吧?」
「是啊,怎麼?」佚塵瞥了陸恩一眼,自顧自往前走。
門口的姑娘忙走上前拉住佚塵的手臂,扭動著腰,含著笑,將香巾輕輕滑過佚塵的手臂,「喲,這位公子生得真俊,瞧著年輕,第一次來吧。」
佚塵咽了口唾沫,費力想抽出自己的手臂,陸恩上前拉過他家掌櫃的,對上那姑娘的眉眼,「我家公子來找熙姑姑,勞煩姑娘通傳則個。」
「你要見姑姑,姑姑不見得見你。」那姑娘將香巾繞在指間把玩,瞧著陸恩身後的佚塵,笑得曖昧。
寧淮清站在佚塵身後,瞧見佚塵泛紅的耳朵,笑出了聲。
「你笑什麼?」佚塵斜眼看著寧淮清。
「佚公子瞧著,嫩得很啊。」寧淮清眉毛一揚,又笑起來。
佚塵剛想反駁,往去秋閣瞥了一眼,瞧見一個穿紫紗的女子自樓上下來,她梳著圓尖髻發,扎著紫色頭箍。
她步履輕快,剛一出現,就惹得酒樓里的男子起鬨,「三娘,還以為你今日不下樓呢。」
她莞爾一笑,沒有接話。
她這一笑,連剛才還目不轉睛觀舞的客人,目光都轉向了她。
所謂螓首蛾眉,齒如編貝,不過如此。
她見著門口的佚塵,提起裙擺,匆忙趕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