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這兩人依舊跟陌生人似的，各想心事，並不講話，似乎只是恰好坐在一張酒桌上罷了。

堯景懿皺緊眉，望著遠處低矮的灌木，黃綠的新芽不知何時已經冒了出來。

他搖了搖空酒杯，轉過身拿石桌上的酒壺，對面的佚塵也正轉身，還未握住酒壺。

指尖相碰，涼意四散。

堯景懿眯著眼，那當空的皓月彷彿就在佚塵身後，月光柔和清亮，打在他身上，和他鼻尖的輪廓融在一起，他輕輕眨了眨眼，微張著嘴唇，那唇邊的吐息似乎還帶著酒香。

「呵，原來玉人在這裡。」堯景懿輕笑了一聲，拿起酒壺，替兩人倒酒。

佚塵還發著愣，兀自放開酒壺，抽回手。

「俞嘉謙。」堯景懿放下酒壺，輕輕喊了一聲。

佚塵抬頭看了一眼堯景懿，只是一瞬，他也笑了，「王爺提起故人，是想問起往事麼。」

「往事不可追，才讓人懷念，才有人相傳，也才有人記得，一個人反覆咀嚼，有什麼趣兒。」堯景懿望著佚塵，用手撐著頭，任醉意侵襲。

「忘了。」佚塵轉頭，對上堯景懿的眼睛，他臉上有隱約的笑意，「王爺方才在空桑閣，對峸親王很是警惕啊。」

堯景懿揚了揚眉，深吸了一口氣，坐直了身體，「他與我，有些舊怨。」

月見在南郊外城的竹林中攔住空竹。

空竹蹙眉，抽出長刀。

「你我何須刀劍相向。」月見拍拍身上的塵土，袖邊的銀色捲雲也被泥土染上一層褐色。

他緩緩睜開眼，目光卻是寒涼。

「誰知你是敵是友。」空竹邁開雙腿，握緊長刀。

「你還是如此。小人之心，難怪容易為奸人所利用。」月見踏著竹葉，在腳下沙沙作響，對空竹的敵意毫不在意。

空竹握緊刀的手有些發白，他咬緊牙，眼神中有慚愧，卻被更多的恨意代替。

「月見，你怎麼在這裡？」梧桐正往這裡走，在空竹身後，語調是近日來難得的歡快。

「若不是我來，便是林平一的禁軍來。這裡不安全，帶人撤走。」月見只走近了一步，又停了下來。

梧桐拍拍空竹的肩膀，示意他放鬆。

月見本就比空竹高一些，他仰起頭，未再看空竹一眼，也沒再說什麼，轉身走了，梧桐沒有追，也沒有道別。

「舊怨若是現在不說出口，難道要等到蒼顏白首麼？」佚塵端起酒杯，有些笑開了。

堯景懿第一次瞧見佚塵這樣歡快的樣子，不設防似的。

他也笑了笑，道：「忘了。」

往事，就如同缺了頁的舊書。

隨手一翻，儘是灰塵。

只有在醉意朦朧時，才想的起來。

「不早了。」堯景懿放了酒杯，站起身。

佚塵還迎著月亮，靠緊石桌，沒有起身。

堯景懿伸手拉起佚塵的手臂，「你不是醉了吧。」

佚塵借力起身，低著頭。

是往事醉人。

他腳下突然失力，滑倒在堯景懿肩頭。

或許連他自己也未曾想到，這個無風的長夜，讓他幾乎在陌生人的肩頭紅了眼眶。

「你是醉了。」堯景懿轉頭，只能看到佚塵的發頂。

他將手托在佚塵腰間，緩緩走出花園。

這夜已深，風才乍起。

阮西城門上守城的軍士打著哈欠，睡眼惺忪，思量著交班的時間，他將上身依靠在結著雙纓的鐵戟上，望著不遠處火光點點的山林。

他眨眨眼，將脖子伸長。

寒風裡回蕩著嘶喊聲，冷兵器交割和戰馬的喘息如同越來越近的浪潮。

他急忙揉揉眼，丟下鐵戟，將手撐在牆面，向下看。

幾千名穿著黑甲，手握大刀的士兵正往這裡奔來，前面的人扛著長梯，後面的戰馬踏起塵土飛揚，鼓聲時近時遠。

「殺！殺！」

嘶喊在夜空中清晰起來。

那軍士嚇得一哆嗦，沒來得撿起地上的鐵戟，抖著雙腿，匆匆返回。

「土匪打下山啦！打下山了！」他跑邊喊。

身後的箭雨紛紛而至，火光，淹沒了徐徐升起的猩紅太陽。

葉允升騎著高馬，在山頭望著這座腐朽失修的城門，他拉住韁繩的手還有陳年發黑的鞭痕。

他突然回頭望著天際，他的眼眼角微翹，微微眯著，火光在瞳孔中燒得正旺，他微抬起下巴，任風拍打在他的黑色練甲上。

他在微弱的日光里，威儀莊重，如同勝利的象徵。

城門瞬間已破，搖搖晃晃的倒下，發出巨大的悶響。

將士都倍受鼓舞，握緊長刀，高舉火把，衝進城內。

葉允升駕馬奔去。

「殺！」他抽出長劍，大聲喊。

這一天來得這樣突然，來得心滿意足。

他的眼中笑意泛濫，他輕輕笑出聲，呵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