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恩瞧著佚塵似笑非笑的模樣，沒回話。

佚塵見他長久的望著自己，又不開口，便問：「怎麼？」

日光使陸恩眯起眼，「蒼大人是個聰明人，跟您打太極呢。」

佚塵笑起來，「這是一隻老狐狸面對危險時的本能反應。」

陸恩頷首，張了張嘴，卻沒出聲。

「還有什麼想問？」佚塵道。

「您方才，似乎對瀾親王讚許有加。」陸恩低下頭。

「要請一隻老狐狸赴宴，陸恩會怎麼做呢？」佚塵問。

「自然是先誘惑。」陸恩道。

佚塵頷首，「不錯。然後呢？將這塊肉拎在手裡等他沖你來嗎？」

陸恩蹙眉。

佚塵揚了揚眉，喝了口茶，道：「要先讓他生疑，然後否定你，拒絕你，再讓他查驗這塊肉不僅肥厚鮮美，且色香味俱全，最後等他尋著香味親自找上門來。」

還未到正午，日頭就毒起來。

蒼明跟在蒼元湘的轎邊，汗流不止。

「老爺，咱們直接回府上了？」蒼明擦了擦脖頸上的汗，問道。

蒼元湘在裡頭答應了一聲。

蒼明頓了頓，又問：「林將軍一直約您，今日命副將親自送了帖子來府上。」

蒼元湘用粗短的手指掀開轎簾，眯眼望著蒼明汗津津的長衫，「你是不是又收了他們的好處？」

「老爺，小的怎麼敢！只是怕，在這樣下去，怕是會開罪了林將軍。」

「開罪？！我說你跟我了這麼些年，怎麼就沒學到點兒呢？」蒼元湘捋了捋鬍子，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老爺……小的不明白……」蒼明低下頭，望著煙塵撲上他的鞋面。

「不明白？聖上最忌諱朝臣結黨，你明不明白？若是開罪了頭上的天，就是粉身碎骨！」

「可林將軍……」蒼明頓了頓，「太子殿下遲早是要繼承大統的。」

蒼元湘嗤笑一聲，將簾子放了下來。

等了半晌，當蒼明覺得他不會再開口時，蒼元湘才悠悠地嘆了口氣。

「泛雲宴已過了有些時日了吧。」他問。

蒼明等來這句沒來頭的問話，眨了眨眼，點頭稱是。

「這次宴會結束這樣久，卻沒見哪位貴人先離開京城，彷彿都是在這兒紮下了。你可知是為何？」

蒼明蹙眉，搖頭道：「小的不知。」

「咱們頭上的這片天，日西斜矣。到了為新主打算的時候了。」蒼元湘道，他的聲音近乎嘆息，飄蕩在嘈雜的街市，「太子之位空懸，必會使朝野動蕩，但說來也怪，我朝入關以來，太子之位，就沒一人坐得穩。」

蒼明頷首，他的眼依舊望著煙塵，彷彿思索。隔了一陣，才聽他說：「老爺的意思，太子之位不過是安撫朝臣的虛位罷了。任誰坐，都是一樣的。」

蒼元湘一笑，頷首道：「有些開竅了，」他轉而又皺起眉，「我見佚塵這些年，一直在白南城我行我素，沒想最終，他也未能免俗，落入宮城的鬥爭中。」

「我見佚公子與從前，無甚變化。」蒼明摸摸腦袋。

蒼元湘搖搖頭，「方才在湘君樓，雖是寥寥幾句，卻對瀾親王頗有維護之意。他想探探我的意思，不知他是偶然，還是……」

「瀾親王？這，這京城內，恐怕連三歲孩童都對瀾親王避之不及。」蒼明睜大眼。

蒼元湘瞥了蒼明一眼，「且瞧著吧。」

正說著，轎夫沒留心，撞了前頭推車的商販，蒼元湘一下失了重心，哎喲一聲，朝後仰去。

「可如今京城內，瀾親王哪算得上一塊好肉？連只蒼蠅都不……」陸恩還沒講完，瞧著佚塵愈差的臉色，漸漸沒了聲兒。

佚塵拿起桌上的茶盅，滾燙的茶湯上漂浮著明媚日光。

「機會需等。今日瀾親王府會著人至票號，說是來賀喬遷之喜，還是早些回去吧。」

陸恩連聲應著，不敢瞧佚塵的臉色。

佚塵站起身，陸恩忙走到前頭，推開房門。門外的小二引著兩人下樓。

兩人徒步回到仁顧票號時，千白正站在外頭，瞧見佚塵便迎上去，「您可回來了，王爺候了您小半個時辰了。」

佚塵忙頷首，隨千白一道進去。

「您的夥計講樓上有幾間客房，可隨意歇著。」千白一面往裡走，一面講到。

「上樓便是。」佚塵走上前，踏上樓梯。

千白將佚塵引到房門口，替他推開房門。

佚塵只是眨了眨眼，木門吱呀的開合還在他的耳畔。他瞧見在圓桌旁的堯景懿。

窗未合，他手中正把玩的玉器掛著藍色流蘇，被風吹起。他身著的白色圓領錦袍忽的讓佚塵想起了白南常年的清冷月光，又或如同寒冬時京城遍地的白霜。

「你終於回來了。」堯景懿聽見門啟，抬頭瞧見佚塵，輕聲道。

佚塵還失神，聽堯景懿問，便道：「讓王爺久等。」

堯景懿搖頭。

佚塵走到圓桌前，堯景懿笑著拍拍身旁的圓凳。佚塵也笑笑，在堯景懿對面坐定。

「佚老闆這仁顧票號真是精緻清麗，難怪佚老闆棄我而去。」堯景懿玩笑道。

「王爺說笑了。」佚塵擺手。

「我是去向父皇請安後，便直接到你這裡，沒想你事務繁忙，竟近午時才得相見。不如一會兒一同用膳。」

佚塵邊頷首回應，邊瞧著桌上的酒盅，伸手輕觸桌上的酒盅，是溫熱的，又瞧了瞧堯景懿面前滿當的酒杯，重新拿起拿起一支空酒杯，滿上，推至堯景懿手邊，拿回冷卻的那杯。

堯景懿瞧著他寬大的衣袖在桌上遊走，別開臉，隨口道：「上回元貴妃生辰宴上的刺客都已伏法，宮城戒備愈森嚴，進出愈不易了。」

佚塵側頭，瞧見堯景懿空洞的目光。

他咽了口唾沫，道：「我聽赫連公子講，王爺之意，未在朝堂。」

堯景懿抬頭，「如何講？」

「他對我說，若是王爺要取這宮城，必以兵。」佚塵道。

「你不贊同。」堯景懿道。

「王爺從未想過迂迴？」佚塵問。

他在堯景懿微眯的雙目中看見自己。

「我似乎無路可走。」堯景懿握住酒杯，光滑的瓷面染上霧氣。

「等，」佚塵道，「最怕的，是等，最需的，也是等。悉心尋找，拔除雜草，總能找到羊腸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