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爺覺著，陸公子是醉了。

他趴在桌上，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手中的土豆。

二少爺搔搔頭，將土豆放回盤子了。轉過身，將陸公子背起來，道：「走吧，出家人。雨停了。」

陸公子迷糊地眨著眼，臉頰蹭著二公子的後背。

街上的行人少了，風中的涼意不安地穿過二少爺和陸公子的發梢。

二少爺早已習慣白南城的陰雨綿綿，也並不厭惡，只是雨幕使街景，地面，路邊的雜草，都變得冷冰冰的。

走到佛寺跟前時，門口站了一些陸府的家丁，前些日子在這裡阻攔陸公子出家的中年人站在前頭，焦急萬分。見陸公子被二少爺背著走過來，忙招呼家丁接過陸公子。

「真是辛苦丁少爺了，我家公子不常飲酒的。」中年人賠著不是。

二少爺頷首，「你們要接他回去嗎？不出家了？」

中年人僵著臉，「呵呵，不出，不出。」

二少爺聳聳肩，目送他們遠去。

「你上回說，那家的陸公子，叫什麼？」二少爺問身旁的阿南。

「我沒跟您說他叫什麼。」阿南撫摸著白貓。

二少爺定眼瞧著阿南，不再向前走。

阿南又將頭埋下去，「他是城東那頭陸家的二公子，陸子熹。」

二少爺點點頭。

等過幾日二少爺再前往佛寺時，才想起來，陸公子已回府了。

二少爺走到陸公子打掃整潔的廂房，推門而入。

裡頭空蕩盪的，一張矮木床，一張桌，椅。桌上放著幾本舊書。再無其他。

「你又來這裡做什麼。」住持的聲音在二少爺身後響起。

「我來見子熹，卻忘了他日前已走了。」二公子轉頭答道。

住持點頭，轉身往回走。

「若他不是陸府的二公子，你會讓他剃度出家嗎？」二少爺坐在木床上問，伸手拍拍白色的被子。

「陸公子的眼中有佛，心中卻無佛。」住持說。

二少爺沒見到陸公子，覺得沒趣。

他想著是否過幾日登門拜訪。

在集市晃蕩了一下午，沒見什麼喜歡的，二少爺拖著身子回了家。

今日丁府又設宴。

戲台已搭起來，沒完沒了的水袖，移步和歌舞，讓二少爺厭煩。

他端著酒杯，在席間穿梭。

那最遠處的桌上，陸子熹依舊穿著那一身月牙白的圓領袍，有時夾菜，有時望著戲台。

二少爺驚喜不已，匆匆跑到陸子熹跟前。在他身邊坐下。

「我今日，到佛寺找你。沒見著你，還有些難過。」二少爺笑嘻嘻地講。

陸公子沒答話。

彷彿二少爺並不是對他講話一般。

二少爺瞧著陸公子的側臉，他的嘴角有一處紅腫的傷痕。

二少爺想問，又瞥見陸公子夾菜的手，手背上，有一條細長紅痕，還未結痂，像剛止住血。

陸公子的手，有些無力。

二少爺側身，拉過陸公子的手臂，將袖子翻卷上去。陸公子手臂上有許多這樣相似的傷痕。

「你做什麼？」陸公子甩開二少爺的手。

陸公子瞧著二少爺的皺起的眉頭，「不必問。」他說。

二少爺於是撇開頭，沉吟片刻。

他拿起手上的酒壺，替陸子熹斟酒。

「二少爺，你怎麼在這裡，大少爺和老爺，在找你。」阿南望著坐在二少爺身旁的陸公子，不悅道。

「有什麼事，叫他們來這裡講。」二少爺不耐煩道。

「……」阿南絞著手指，不敢講話。

「嘖。」二少爺站起來，放下酒壺，快步朝主桌去。阿南緊跟在他身後。

丁老爺與陸老爺正談得開懷，漸借著酒勁兒，稱兄道弟起來。

丁老爺瞧見身後的二少爺，有些迷濛的雙眼，亮起來，他站起身，拍拍兒子的肩，「陸兄瞧瞧，這就是我家老二，模樣長得還不錯吧。配得上你家的三妹吧。」

席間眾人聞言，都好事地笑起來。

坐在父親身邊的陸小姐望著二少爺，羞紅了臉，低下頭。

陸老爺頷首，「令郎確是一表人才。」

「您二位瞧著，肯定是天作之合呀。」席間有人道。

大家都笑起來。

二少爺歪頭瞧著陸小姐，道：「你是陸家的三小姐？」

陸小姐聞言，也不敢看二少爺，只是微微點頭。

二少爺笑起來，「你的模樣，像你哥哥。」

「丁少爺觀察入微呀，我家三妹與她大哥眼眉和嘴唇確實相像。」陸老爺摸著絡腮鬍，笑呵呵道。

「我是說陸二公子。」二少爺聳聳肩，「不過陸二公子的雙眉更細長些，比那柳葉還柔軟明媚呀。」

席間眾人都不再講話，陸老爺的笑容僵起來。

陸子熹在遠處聽著那邊的動靜，輕笑出聲。

丁老爺重重拍了拍二少爺的後腦勺，「丁晏，你說什麼胡話，喝醉了酒麼？」

丁老爺又笑眯眯地朝陸老爺道，「這孩子，呵呵，喝一點就醉了。」

陸老爺幹笑一陣，亦朝丁老爺敬酒，兩人不再理會二少爺。

二少爺於是離席去找陸公子。

陸公子卻不在了。

戲台上咿咿呀呀的呼喊，和酒桌間眾人不顧體面的勸酒叫囂讓二少爺心煩。

二少爺在湖邊的涼亭找到陸公子。

新月望著陸公子，陸公子望著湖面。

通明的燈火映在他們頭頂的空中。

卻沒掩去即將到來的層層烏雲。

風卻是熱的。

二少爺走到陸公子身邊。

「像是末日將至。」陸公子說。

「什麼？」二少爺問。

陸公子指著天上的黑雲，「這些黑雲猙獰，像是會吃了明日的太陽一般。」

「若是末日，你想做什麼。」二少爺說。

「什麼也不做。」陸公子靠著憑欄，閉上眼。

「那我便陪你什麼都不做。」二少爺扔了酒壺，又靠近陸公子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