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熹是一個溫和的厭世者。除了對擺脫父親的控制，而爆發了幾次強烈的情緒衝突以外，他幾乎就跟鬼魂一樣安靜。他的世界是稀薄的。

而丁晏的感情是濃郁的，這不僅體現在他們的關係之中，體現在了方方面面。

「你在看什麼？」丁晏握起陸子熹的手。

戲演完了，茶客散了，天色暗下來。

丁晏站起身。

陸子熹任由丁晏握著，卻沒有起身。

「我在看你。」陸子熹說。

「什麼？」丁晏說，他蹲下來，仰頭看坐在圈椅上的陸子熹。

「我比你年長。」陸子熹說。

丁晏看著他，撇著嘴，點點頭。

「我是男的。」陸子熹又說。

丁晏咂咂嘴。

他握著陸子熹那隻指節分明的右手，他當然知道陸子熹想說什麼。

但是當這些疑問在一個人心中發芽時，這些疑慮並不會因為語言而消退。陸子熹要的，並不是安慰或者承諾。

他的多疑來自於他對忽然得到的感情的可靠性的懷疑。正如一直吃素的獅子偶然吃到了肉。

生活不再索然無味，但是你總會害怕，生活會再回歸索然無味。

「若是有一天我會失去你，一定是因為年月流逝的緣故。」丁晏伸手，摸了摸陸子熹的臉。

陸子熹因為他的情話紅了臉。他將頭窩在丁晏的手掌上。

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人生最不缺的，就是悔恨和懷念。

你只能抓緊時間，讓他們盡量少些。

「陸公子。」小斯從樓下走上來，「公子的家丁在樓下，等著公子呢。」

陸子熹愣了愣。

丁晏嘆了口氣，道：「看來你又要因我受苦了。」

「與你無關。」陸子熹站起身，「我先回去了。」

丁晏頷首。

陸子熹轉身下樓，他走了兩步，回頭問：「你說要與我私奔，可還算數嗎？」

丁晏笑出聲，他別開臉，道：「我時刻準備著。」

陸子熹抿著笑，繼續朝下走，沒再回頭。

陸叔在外頭等著陸子熹，瞧見他的小少爺出來，便笑臉盈盈得道：「我去佛寺沒瞧見您，沒想您在這兒聽曲兒呢。老爺叫您回府上呢。想來是，要與你談談金家的婚事。」

「那便回吧。」陸子熹說。

陸子熹回府時，府上還燈火通明。陸老爺和夫人在前廳喝茶。喜氣洋洋的模樣。

瞧見陸子熹進來，便放下茶杯，道：「你還曉得回來，這幾日就別去佛寺抄經了。」

「我答應住持的事，便要做完。」陸子熹道。

「你明日與我一道去金府，」陸老爺道，「上次金兄見了你，就很滿意，這回著人來問，說是想先定下日子。」

「我上回與金小姐講過了，我不會娶她。」陸子熹講，接過陸叔手中的茶。

他瞧著陸叔微顫的手，忽然蒼白的臉色。

「你說？」陸老爺站起身，「你們什麼時候見過？」

「上回家宴。」陸子熹答。

「你這個不孝子啊！你是要我們陸家雞犬不寧！」陸老爺皺起眉，氣急敗壞，一轉頭，瞧見桌上的茶壺，抬手就要砸。

陸叔忙上前穩住陸老爺的手，「老爺，使不得，使不得。」

陸老爺撇開陸叔的手，道：「有什麼使不得，他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當真我不知道，你與丁家二少爺整日在外廝混。你是不知道誰養你這麼大，你知不知道，如今我們陸家成了全城的笑話！說我的小兒子被丁晏勾去了魂，渾然不顧體面！在大街上拉拉扯扯！」

「陸家，有哥哥的體面便能成事，我的體面有什麼要緊。」陸子熹答道。

「你還敢說！」陸老爺用手指著陸子熹，「你給我跪下！」

陸子熹看著漲得滿臉通紅的父親，俯身跪下。

「你知不知道這些年是誰生你養你，你知不知道！你真是我陸家的報應，做出這樣的事情！」陸老爺喘著粗氣。

「如若我不知，是你生我養我，我便不會跪在這裡，」陸子熹道，「你生我養我，只是為了能有今日嗎？我能與誰有上一紙婚約，為你能活得更體面？」

「這是你作為陸家的兒子，身上所負的責任！你要為陸家活著！」陸老爺說著，猛烈地咳嗽起來。他將茶壺摔在地上，留下一聲脆響。

「從今日起，不許你再出門了！」陸老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