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府終於一片寂靜，陸子熹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腳步時。

已是子時。

他順著陸叔給他指的方向走，從陸府後門中走出來。

他四下望瞭望，就著昏暗的月光，在不遠處的樟樹下，瞧見丁晏的衣角。

陸子熹深吸了一口氣。

丁晏彷彿睡著了，靠在大樹上，良久不動。

陸子熹悄悄走過去，繞到丁晏面前。

即使丁晏的雙眼閉著，面容疲乏，他依舊覺得丁晏的熱烈超過了他所知的任何東西。

他將手輕輕撫上丁晏的臉，他的皮膚並非像自己想像中那讓柔軟溫和。他的鼻息繞著自己的手指，嘴角掛著一些點心顆粒，長久未飲水，嘴唇有些幹裂。

丁晏倏而睜開眼，雙眼迷濛的望著面前的陸子熹。

伸手將陸子熹拉進懷裡。

陸子熹講頭埋在他的手腕中，伸手拍拍他的後背，問道：「是不是等了很久？」

丁晏收緊手臂，搖搖頭。

丁晏放開陸子熹，拉起他的手，往別處走。

除開夜市，街頭巷尾少有人煙。

「幾日未見，就覺你瘦了。」他們邊走，丁晏邊側頭看陸子熹。

「這幾日沒什麼胃口。」陸子熹答。

「莫不是因為我，茶飯不思嗎？」丁晏笑道。

陸子熹也側頭去看丁晏，他頷首，道：「是。」

丁晏只是捏了捏陸子熹的手，「那我帶你去吃燒鵝吧。」，他說。

白南城的寧靜總是仰賴於京城的寧靜。

而像丁晏和陸子熹一樣，在殷實而遠離紛爭的家族中長大的青年人，對政權更迭的敏感度，就如同微風拂面一般，不痛不癢。

所以當陸子南的管家抱著陸子熹年幼的侄兒匆匆返回白南城時，他們正坐在寧幽樓吃燒鵝。

「我想了想，」丁晏道，「在家消磨這些時日，也算是夠了，家中有大哥，我對父親那些生意，也絲毫不感興趣，我有些舊友在阮西和越嶺，我想，這幾日寫信問問他們，可有什麼差事。」

陸子熹聞言，抬頭看著丁晏。

「若是，若是成了，你願意隨我去嗎？」丁晏又問。他有些局促，拿著筷子翻著碗里的那幾塊肉，沒有抬頭看陸子熹。

陸子熹放下筷子。

其實他並不猶豫。因為沒什麼可猶豫的。他只是忽然有些不安。

「好。」陸子熹說。

他依舊是那樣平靜清冷的語氣。瞧著丁晏的眼睛，笑起來。

丁晏也笑起來。握住陸子熹的手。

吃了燒鵝，兩人在佛寺歇下了。

陸子熹枕著丁晏的肩頭，將眼一直睜到天將明。

他有些興奮，可能也有些害怕，丁晏的提議讓他覺得人生剛剛將要開始。有一種重生的喜悅。

他伸手摸了摸丁晏的臉，丁晏沒有睜眼，只是握住他的手。

「我答應的了陸叔，天明前要回去。」陸子熹道。

「嗯……」丁晏蹙眉，將陸子熹撈進懷裡，「我送你。」

說著，他吻了吻陸子熹的額頭。用被子裹著兩人，坐起身來。

出了佛寺，兩人才見那明晃晃的日頭在雲後將出。

陸子熹有些著急。

丁晏拉著陸子熹的手，在街上跑起來。

街上人還不多，許多店家正準備著開門迎客，小斯們在店門前聚著說閑話，有幾輛馬車經過，惹起一片煙塵。賣早膳的小販一聲不歇的吆喝著。

不遠處的橘頌橋和楊柳樹在微弱的晨光中佇立。

這些稀鬆平常的早晨，在年月和記憶的反覆交疊後，總是會讓人懷念。

而懷念的，到底是什麼。

只有那些念舊的人才知道。

而若開始懷念了，就說明，已經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