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晏不再堅持。

他自認沒立場指責陸子熹。

他知道陸子熹不會跟他走。

他心中有氣。

或許大多數是對自己。

在年少時愛一個人從來就是一件痛苦多於歡愉的事。

我們不能因為相愛而廝守。也有可能因為相愛而分離。

誰在乎過這些事呢。總要將日子過下去。

只是歉疚、慚愧、對不起。

這些毫無意義的詞總是在年少的時光所剩無幾時，重回視線。

「我明日。我明日辰時在北側門等你。我只等你，一個時辰。」丁晏道。

「這雨。像是沒有停的意思。我拿傘給你。」陸子熹道。

丁晏像是沒聽到似的，轉身朝雨幕走去。

陸子熹向前走了幾步，最終沒有追。他只是望著丁晏步步走遠。直至雨幕中只剩灰色的天和牆。

他轉身回府時，陸夫人站在門後，淚如雨下。

陸子熹忙上前，扶起她的手，問道：「您哭什麼？」

「為娘的，覺得對不住你。卻又怕，你答應與他同去。」陸夫人道。

「您當真覺得對不住我？」陸子熹道。

陸夫人哭得更加厲害。

「我知道了，」陸子熹道，伸手拂去陸夫人的眼淚。

「我原諒你。」他又說，眼底對母親流露細微的笑意。

「那位丁公子，也是個性情中人。」陸夫人道。

陸子熹頷首，不再開口。

都說這白南城的雨水充沛。

尤其是春杪夏初時。

丁晏騎著馬，到北門時，依舊沒有帶傘。

這一天也沒有雨。

熙攘的日光讓他眯起眼睛。他的後背起了一層薄汗。

「您非要走嗎？」阿南問。

「不走，留在這裡，我每日摔盤子，你每日撿盤子嗎？」丁晏反問。

阿南撇了撇嘴，又問：「我們天未明時，就在這裡等著。陸公子也不見來。您還要等嗎？」

「我就愛等著。」丁晏答。

這一天的日光讓他想起陸子熹的一切。

陸子熹的手總是冰涼，他說話總是沒有起伏，他總是愛淺色的衣裳，他其實也不是特別愛吃燒鵝。

「少爺，快到午時了，夫人說午膳備著了，說與您同食。」陸叔走進書房，把窗戶為陸子熹打開。

陸子熹並不抬頭，日光刺向他的眼睛。

「好，讓她和三妹先用。我稍後去。」陸子熹道。

陸叔望著陸子熹，道：「知道您心急，這些日子藥局沒了生意。租子也收不上來。可是，您也要顧著身體。」

「我知道。」陸子熹道。他抬眼看著窗外。

「今日氣候倒是很好，」陸叔道，「您要不出去走走。」

陸子熹搖搖頭。

「大哥有消息嗎？」陸子熹問。

陸叔嘆了口氣，搖搖頭。

「爹今日，可用膳了？」陸子熹又問。

陸叔依舊搖搖頭，道：「老爺越發吃不下東西，整日也就是昏睡。」

城門口的人漸漸多起來。

「少爺，午時了。」阿南道。

丁晏望著白南城。他張了張嘴，沒發聲。

因為沒有期待，所以倒也平靜。

「走了。」丁晏忽然轉身策馬，奔出城外。

阿南沒回過神，也沒來得及追，只是愣愣的望著丁晏的背影。

過了一會兒，他低低哭起來，蹲下來，用手臂遮住自己臉。

「他，走了嗎？」陸子熹問。

陸叔望著陸子熹，道：「已是午時了，想必是走了罷。」

陸子熹重新低下頭，將賬冊推開，望著桌面。

在他的臉上，陸叔和往常一樣，看不到喜悲。

「您後悔嗎？」陸叔問。

陸子熹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對他，有愧，無悔。」

我這一生，愛了一人，於是一生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