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被硬逼回去，他還是那個完美無缺銅牆鐵壁的染言。

周圍除了樹沙沙響的聲音，再無其他。

可突然，在沙響之中摻了一個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慢慢的，一個人影從黑暗中踱步出來。

發冠高束於頭頂，玉扳指反射出微光，全身上下，一絲不苟。

商人，袁楚。

「不知北殿大少爺，深夜來這無人之地做什麼。」此刻，染言又恢復成那個溫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染言，連一絲哭腔鼻音都聽不出來。

「無人之地自是不會去，會去的地方，自是有人。」他拱手，「見過西殿殿主。」

不等染言開口就幻化出酒杯，「想必這墓主人是喜清凈之人，去了還有人惦記，真令人羨慕啊。」說著，便將酒灑向地面，「敬您。」

染言並未說話，起身負手而立，背對袁楚。

「殿主果然是可望不可即之人。」

「大少爺，既然不辭辛苦跟到這裡，有什麼事就直說。」

袁楚臉上劃過一絲奸笑，「殿主開門見山，在下也不妨直說。是關於家父的事情，眾人都知家父身染重病將不久於世，我那弟弟又貪玩無能，實在是......在下知道在下的弟弟與殿主關係不錯，可是那頑劣的性格，實在很頭疼，家父頻頻說起也是頗多無奈啊！」

染言笑，「我說過，大少爺不必拐彎抹角。」

這次身後好久沒動靜，過了好一會。

「殿主可否助我登上北殿殿主之位。」

「哦？」染言轉過身來，笑看他，淡紫色衣袖舞動，袁楚竟然愣住了。一瞬間，僅僅是一瞬間，袁楚腦海閃過一個念頭，放下所有，就與這個人隱居山林，不問世事也好。

「大少爺也說了，二少爺頑劣，殿主之位不傳你，難道還要傳他？」

一句話將袁楚打回現實，他緊握雙拳。是啊，墨西那般不成器，爹竟然還惦記著他。而且還說什麼沒有人選就公開選拔，簡直就是明擺了看不起自己！越想袁楚越來氣，自己這些年勤勤懇懇，精於理財通商，北殿這幾年的商人多了不知道幾倍，財路流通也多之又多！要是換以前，誰願意來這個冰天寒地的地方！

可是，可是那個老頭子，他寧可公開選拔讓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當殿主，都不願扶自己上位！

袁楚青筋暴起，「殿主不必多問！若在下做上北殿殿主，定大力發展和西殿的貿易往來，到時候咱倆互利共贏！現就問殿主一句話，幫，還是不幫！」

染言慢慢搖了搖頭。

「不幫。」

袁楚眼睛一眯，「殿主確定？不要逼我將這墓主人的事說出來！」

話還沒說完，一股殺氣立即席捲四周，冷風蕭瑟。染言收起了平日上揚的嘴角，眼睛微眯著看袁楚，平日里溫和的眼眸變得陰冷狠毒。

「大少爺，本殿主最討厭別人威脅，更何況，就算本殿主現在殺了你，也沒有任何損失。」

「哼。」袁楚不屑，「以前是對你有忌憚，但是，現在無所謂了！」說著，一大群黑衣人憑空而出。

染言根本不放在眼裡，可竟然發現自己動不了了！那杯袁楚倒地上的酒，慢慢蒸發，不知不覺間空氣中瀰漫著酒味，酒里有毒。

「哈哈哈！」袁楚大笑，「這毒，混在酒里，無色無味，但是一旦蒸發，方圓二十米之內，誰都不能倖免！除非，事先服了解藥。」

「你......」染言半跪在地上，不僅是動不了，全身都軟綿綿的。

「殿主莫強行催動，否則，恐怕全身經脈盡斷啊，哈哈哈哈！」狂妄的笑聲響徹夜空，回聲久久。他慢慢踱步，圍著染言走，像是在欣賞自己的獵物，「嘖嘖，你這就叫敬酒不吃吃罰酒，給你好你不要，非得逼我用硬手段。」

袁楚蹲下，勾起染言的下巴，「瞧瞧這張臉，有幾分你娘蘇沐懿的姿色啊。」

就在這時，就是這句話

一隻手瞬間掐住了袁楚脖子，染言瞳孔緊收，裡面泛著猩紅，像是「蘇沐懿」這三字觸犯了他的禁忌一樣。竟然不顧毒發抬起胳膊，隨著力道加深，皮膚開裂，慢慢滲出鮮血。可他不在乎，自己什麼屈辱都能忍，但絕不允許有人侮辱她！

袁楚萬萬沒想到這句話對染言刺激那麼大，驚恐的手一揮，眾多黑衣人蜂擁而上。

就在黑衣人手中的暗器快要傷到染言之時，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銀光乍現，激起千層亂石，周圍人倒地，一劍封喉。

一個身影快速近身，摟住染言的腰將他帶起。

染言抬頭，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冷酷，英俊，眉頭緊皺，眼神放出的殺意像正在爭奪領地的獅子。但就在低下頭那瞬間，寒冷的極冰如同遇到陽春三月的暖風，化作涓涓流水，流入染言心間。

若自己是零落的花瓣，真想就這麼沉入水中，沉淪下去。

墨西。

黑衣人們一看是二少爺，紛紛有些猶豫上前。經那夜北殿一鬧，二少爺的事跡已經傳遍北殿上上下下。雖然大少爺下令所有人不許議論，違者殺無赦，但流言的威力是巨大的，私底下議論聲依舊不絕於耳。

墨西的劍直指袁楚，「袁楚，你企圖聯合外人奪位，還想毒死爹，大逆不道！」

又是他！

「你哪隻眼看見我想奪位，我要害死爹了！」此刻的袁楚有些恍惚，甚至有些瘋癲，自己每次的精心策劃，都要被他阻攔，被這個逆子！被這個無用的沒出息的......等等。

想到這，袁楚的腦袋卡殼了，短暫的空白，他僵在原地。

真的是......逆子？真的......無用？

從前的回憶灌入腦中，翻湧不息。似乎小時候，爹生病了，墨西哭得最凶，白天讀書練劍，晚上還要陪在爹床前。教書先生總是誇墨西天資聰慧，他寫的文章，總被老師拿來當表率。別人都跟自己說墨西的娘出身低微，自己終於有一件比他強的東西了！可是......可是在自己看來，他與殿內的管家、下人、書童關係最好，誰談起他，臉上，都是開心的......

原來，不是他無能，不是他叛逆，而是自己啊，是我自己，是自己嫉妒他的才能，憎恨他的人緣！

因為嫉妒他，所以派人監視他，因為嫉妒他所以害死他親娘，因為嫉妒他！所以拚命在爹面前出頭，學習經商之術，為人之道。

全部的全部，都是因為，自己，認為自己比不上他。

無用的不是他，而是，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