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楚全身痙攣著，因為之前的慌亂，衣衫有些皺，高束於頭頂的發冠也有些歪，幾縷髮絲垂到額前。他驚恐的瞪大眼睛，明明看著墨西，又像是在看別人。

「殿主之位，我不和你爭，所以別再算計了，哥哥。」墨西上前，想安慰他。

誰知袁楚一把拍掉墨西的手，「你不和我爭？好啊，現在你連爭都不屑於和我爭，看來我是真的一無是處了！」

袁楚瘋了般掏出袖中尖刀衝上去，墨西立馬後退，可還是被尖刀劃破了胸前的衣服，「誰要你的同情！我告訴你！若是我坐上主位，第一件事就是殺了你！把你和你娘的屍首全部拿去喂狗！」

「哈哈哈！我是殿主啊！北殿殿主！你們都要聽我的！」

「誰再說他墨西比我強！我殺了他！我現在是殿主啦！殿主啦！哈哈哈哈！！」

手臂瘋狂的揮動，長袍半掛在肩上隨臂飛舞，烏黑的頭髮亂如草，他不停的旋轉，旋轉，彷彿沉浸在這眩暈之中才是他最好的歸宿。

曾經享譽天下的商人，北殿的大少爺，殿主繼承的第一順位人，令多少天下人贊同臣服。多少名譽多少榮耀，竟抵不過一個隱居竹林，靠挖筍為生的，他的弟弟。

事後，據當事人口述，直到大少爺死之前，都沒見過他如此瘋癲過。

最後的最後，以一個人的到來而終。

是那個曾經敲墨西小院門，勸他回去的殿主親信。只見他很從容的拿起一塊石頭，照袁楚後頸就是一砸，人瞬間沒聲。

「來愣著幹什麼，帶回去！」

幾個黑衣人把袁楚抬走。

其實墨西和染言都不甘心這麼放過袁楚，這原本是殺他的最好時機。可惜一個中毒全身無力，一個立場不允許。若墨西出手，就等於和爹，和西殿為敵，正處於敏感時期，必須慎重。

那人一副清正廉明的樣子，走到墨西面前，拱手，「二少爺好。」

「你看我這樣子，像個好樣？」墨西指了指胸前破碎的衣服。

「二少爺莫怪罪，大少爺他最近公務繁忙壓力大，一時間頭腦混亂，您是他弟弟，不要往心裡去啊，這不我家夫人就派我來把大少爺帶回去呢。」

說完，又看向染言，眼神複雜，「剛才說的話，還望西殿殿主莫往心裡去。」

「......」染言沉默了一會，「身為北殿准繼位人，壓力自然和常人不能比。」

那人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

「告辭。」

「告辭。」

那人帶著昏迷的袁楚隱入黑暗。

墨西差點忘記，在他哥哥袁楚背後，還有一個更麻煩的人，他的娘。北殿殿主的妾最少，其中「功勞」得歸功於那位善於算計，攻於心計的正房，頻秀夫人。要不然，自己娘親也不會......

事情總算到此為止，黑衣人又隱入黑暗之中，這下真就只剩染言和墨西兩人了。

周圍又重歸寂靜，十五的月亮照著鵝卵石地鋥亮。墨西走到簡陋的墳墓前，「這位墓主人，不管你是誰，剛才我哥哥多有得罪，我在這替他道歉了。」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

然後起身走到染言身邊，染言的毒依舊沒解，但是這毒靠自身可以化解，不出幾個時辰便能動彈。

「這毒......」

「我自己可以。」

然後就是一陣沉默，說來也怪，心裡越是話多，見了面越是沒話。

「冷嗎？」

「不冷。」

墨西無奈，輕捏了捏染言的鼻子，「鼻頭都凍紅了，還說不冷。」

染言沒說話。

「今晚，你這個殿主要陪我露宿街頭了。」墨西將身上長袍脫下，蓋在兩人身上，在染言身邊躺下。

遠離城市的繁華，空氣好的沒話說，滿天星空，一輪明月獨掛天頭。偶爾有鳥鳴聲，緊接著幾隻鳥兒從月前飛過，身姿颯爽，暢快無比。

墨西看著天，「有時候，真想做一隻鳥兒啊，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可有時候，又很慶幸自己是人，有腦子，不會被那些捕獵手抓去。」

「怎麼不會被捕獵手抓。」染言移著僵硬的脖子也抬頭看天，「不管在哪裡，捕獵手都存在。」

墨西看著他，圓月映著他的眸子，明亮閃爍，「也是。」

「原來我們，都是沒人要的孩子。」

「......啊。」

既然我們都是沒人要的孩子，我們互相依存可好，既然我們都是沒人要的孩子，現在我想要你......你想，要我嗎。

墨西很想把這些話說出口，但同時他也知道，若把握不好，會連朋友都沒得做，與其那樣，他寧願就這樣。

「墨西。」可能是有些累了，染言聲音聽起來有點乏。

墨西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名字吧，「什......什麼事！」

「你那麼緊張幹什麼。」略帶笑意的聲音響起，「我只是有點累了，身體動不了，你能扶我躺下嗎。」

「好！」

墨西像彈簧一樣做起來，小心翼翼扶著染言胳膊，將他平躺下來。心裡一陣酸楚，他瘦得，只剩骨頭了。

中秋本是團圓節，大家圍在一起吃月餅，賞月，放花燈。誰會想到有兩個人躺在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對著天，望著月，彼此不說話，還感覺很好。

至少墨西感覺非常好，什麼熱鬧不熱鬧的，他不在乎，只要身邊有他，在哪裡都是好的。

墨西扭頭看染言的側臉，他現在在想什麼呢，好想知道。想著想著竟就入迷了，直到染言感覺到什麼，轉頭和他視線碰到一起。

秋風瑟瑟，一輪圓月，一座墳頭，兩人肩並肩躺在一起，深深對望。有時候不是不說，而是愛到深處，無以言表，唯有眼神才是最真實最準確的答案。

我的感情，傳達給你了嗎，染言。

「我每年中秋，都會來這裡。」

染言就這麼看著墨西的眼睛，說出了他的故事。

「這是我娘的墓。我娘，在我剛當上殿主就去世了，記憶里娘的身影很模糊，只記得她很美很美，美到每個男人都喜歡她，想把她佔為己有。」

墨西輕輕笑出了聲，帶點寵溺的溫柔說：「難怪你長得這麼漂亮，一定隨你娘。」

染言故作埋怨看了他一眼，繼續說：「自古美人配英雄，絕色女子自然是要嫁給絕世的男子。所以我娘理所當然的就嫁給了......」毒已經漸漸化解，他慢慢抬起手臂，指向不遠處穿入雲層的山峰——映引峰。

許久，「所以，你是......」墨西試探性的問，他不確定後面的話該不該說。

染言只是笑了笑，沒了下文，漂亮的眸子里全是玩味。墨西不喜歡他這種眼神，已經不止一次看到他的眼裡充斥著這種情緒了，好像所有事物都對他無所謂了一樣，他只是個為了別人的某些要求而活在世上的瓷娃娃。

他不要他變成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