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太遙遠，義澤幾乎都快記不住。或者說他是不願意記住，因為當中有太多痛苦。

他陷在自己的痛苦裡不能自拔。現在眼前重現的少辰不過是在告訴他，他永遠也比不過黐閻，永遠也不行。黐閻真的救下了白狐少辰，真的救下了，拼盡了一切。而他，什麼也做不到，什麼也沒法做。

「你是義澤嗎？」少辰的聲音有些顫抖，他無法想像面前的人類和他記憶當中那隻白龍的形象重疊在一起。他站在那個人類的影子里，潔白的身軀像是發著光。

那個男人彎腰撿起了落在地上的斧頭，他的臉色有些發白，聲音也很不安，只是說：「這裡是不能有狐狸。」

少辰沒有死心，聲音狠了下來，繼續問：「我問你，你到底是不是義澤！」

「我不是！」那人大喊一聲，他死死握住手裡的斧頭，指著少辰身後的白龍神像，說：「那才是白龍義澤，那才是！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罷了。」他說完轉過了身，想要離開。

少辰突然撲了上去，一下拉住了他的胳膊。那人用力掙脫，少辰卻死命抓著他，問：「你騙人！你就是義澤！」

那人臉色發白，他隨手將手中的斧子向少辰揮了過去。少辰用手一擋，那斧子直接偏向了那人的肩膀。他背上的幹柴散落了一地，少辰聞到了刺鼻的鮮血的味道。那味道就是普通人類的味道，不能再普通了。那人直接就倒在了地上。少辰被嚇了一跳，連忙過去扶住他，急道：「你，你沒事吧？」

那人的臉色已然跟一張白紙沒有任何分別。他虛弱地仍想擺脫少辰的手，說：「別碰我。」

少辰的臉色沉了下來，看了看他的肩膀，血流不止。少辰用手蓋在他的肩膀上，那裡立即結出了冰霜，血流也馬上停止了。

「你受傷了。」少辰扶住了他，「你需要治療。」

那人的眼神有些閃爍。五月的陽光中，少辰潔白的身體就這樣暴露在空氣中。他移不開目光，幾乎就要窒息了。

「放開我。」他搖了搖牙，轉過了臉去，「求你了。」

少辰也感受到了他身體的顫抖，看著被他鮮血染紅的衣衫，望著陽光中他倔強的側臉。少辰說服不了自己，說服不了自己這個人就是義澤。

他默默鬆開了手。

那人逃也似地離開了。留下了沾了血的斧頭，滿地的幹柴，滿堂的陽光，和站在陽光中心的少辰。少辰模模糊糊中回憶著往昔歲月，但那記憶太過遙遠，連他自己都覺得不真實。

那個一直默默守護著他的人，最終還是逃離了他的生命。他不是一個值得被愛的人，從來就不是。

龍神廟這樣空曠，只容得下白龍義澤的寂寞。

少辰就這樣坦蕩盪走在陽光底下，循著空氣中鮮血的味道。那味道延伸到了廟堂後的一間小屋裡，一扇簡陋的木門橫亘著，就這樣將他們隔開了。

義澤躺在床上，任肩上的冰霜漸漸融化，血液緩緩滲出。他知道少辰就在門外，聽著他焦灼的呼吸。離他作為人類修行二十年的期限還剩不到一個月，若是現在死去的話，就前功盡棄了。

但他仍然沒有動，血液在往外流，疼痛持續，他閉上了眼睛。這樣也很好，就讓他這樣結束了吧。

一隻手覆蓋在了他的肩膀上，瞬間沒有了痛感。他睜開眼，少辰騎坐在他的身體上，為他再一次止住了血。

「你在幹什麼？」義澤沉聲道。他想要推開少辰，卻發現自己沒有力氣。少辰就這樣坐在他的身上，他覺得自己的肺都要炸開了。

少辰沒有說話，俯下身，覆上了他的雙唇。他感受到一股溫熱的力量滑進了他的口腔，然後眼前一黑，就沒有了意識。

當義澤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他感到渾身都充滿了力量，肩上的傷口已經癒合了。一顆毛絨絨的腦袋枕在他的胸口上，睡得正酣。

義澤低頭看著少辰，長睫，薄唇，白肌，都是他熟悉無比的。但究竟是什麼地方發生了變化？義澤感到嘴裡似乎有異物，在他昏睡之前少辰將一顆珠子吐進了他的嘴裡。少辰擅長破壞，卻沒有為人療傷的能力。義澤傷口的恢復，恐怕要歸功於這一顆珠子。

他將嘴裡的珠子吐在了手心。這是一顆很小的紅珠，周身散發著溫熱的力量。義澤的腦袋嗡的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麼，他左手捏緊那顆珠子，右手掐住了趴在他身上的少年的脖子，將少年抵在了床上。

少辰被驚醒了。

他為了給義澤療傷，將聖珠渡了出來，因為太過疲憊就睡了過去。他感到一陣窒息，立刻又清醒。那個可能是義澤的男人壓著他，右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狠狠的眼神。他聲音很低，帶著怒氣，問：「你究竟是誰？」

少辰沒有反抗，只是用他清亮的眼神望著那個男人，回答：「我是白狐少辰。」

「你不是。」那人收緊了掐住少辰的手，「你不是。」

少辰不能呼吸，他的臉因為憋氣都有些紅了，「我是少辰。」

「不。你不可能是少辰。」那人鬆開了一點，讓少辰能夠勉強呼吸，「就像西關城不可能有狐狸一樣。這裡的結界能夠阻擋一切狐狸進入，包括白狐少辰。你不可能是他，因為你根本就不是一隻狐狸。快說，你接近我究竟是有什麼目的？為什麼要假扮白狐少辰？還有，你為什麼會有聖珠？你最好一五一十跟我老實交代。」

少辰聽到這話，也有些驚訝。他沉默了一會，答道：「你先放開我，這樣我根本不能好好說話。」

那人猶豫了一下，放開了少辰，說：「雖然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但只要我想，你就不能離開龍神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