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紙黑字。

少辰早該料到，這妖人身上的陰寒來自冥府。他拿出的白紙是由九千陰鬼的怨氣製成，他提起的毛筆由鬼獅的尾毛聚成，他蘸染的墨水混合了黃泉和十二古屍的黑血。如此的白紙黑字，是契約，是誓言，是萬劫不復。

「簽吧。」滎暉將筆墨紙硯放在少辰的面前。

少辰一張小白臉幾乎黑成了炭：「憑什麼？」

這妖人，要的可不只是讓他留下來這麼簡單，要的可是少辰的命。

一紙冥姻，生死契闊。

少辰的命是黐閻捨身救下，怎敢輕易讓人？妖人想要牽制他的性命，得到滅世之源的力量，不惜與他結下冥姻。顯而易見的陰謀，毫不掩飾的罪惡。

「憑什麼？」少辰紅了眼，張口露出尖牙。

「憑我想。」那是不容置疑的威懾。

少辰面前的男人，漫不經心地將人皮面具撕下，露出一張陰翳狠辣的臉。那張臉本來的俊美柔和被目光的陰狠掩蓋，只剩下迫人的氣勢和威嚴。

少辰的心被不明的原因擊中。他看著那張熟悉的臉，記憶膠著混亂，思緒凝滯猶疑。他渾身顫抖，不敢相信。一些陌生的畫面浮現在腦海，是一場他不曾經歷的故事。

十一，這個人是十一。

可十一又是誰？

滎暉站起來，解下腰帶，脫下衣物。少辰慘白著一張臉，默默看著，不能出聲。滎暉露出他觸目驚心的胸口，慘不忍睹的傷痕。那是穿透前胸後背的黑洞，包含著一塊替代了心臟的令牌。黑色的咒語蔓延在他的筋絡各處，成為他的骨血。

沒有心的人，因萬千惡鬼的怨念重生，便成了魔。

「你欠我的，白狐少辰。你必須付出代價。」滎暉伸出手，摩挲著少辰的臉。

代價。

這世上沒有誰欠誰，只有願意不願意。

少辰顫抖地抓住衣角，他知道他會失去什麼，也知道自己能得到什麼。他是滅世之源，一旦失去了力量，他就不用再承受千年來一直壓迫著他的痛苦。

他想要逃離自己的宿命，而有人想要得到他的宿命。

這是一場利益交換的遊戲。

呼吸間全是痛。記憶中那個叫十一的英武男子和眼前的妖人重疊在一起，熟悉而又陌生。腦海深處響起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說著：「與子成說，死生不忘。」而又有另一個冷漠尖銳的聲音在喊：「他在騙你！」少辰沒有辦法理清頭緒，大腦混沌成一團漿糊。

「你是誰？」少辰本就白皙的臉更加蒼白，手指微微發抖。

「滎暉。」他提起了獅毫，在陰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又用大拇指沾上墨血，在紙上印下指紋，把筆遞給少辰，「該你了。」

少辰接過毛筆，這才注意到早晨那隻被他咬傷的左手上結著黑色的痂。他突然很恍惚，彷彿自己的抵抗只不過是軟弱。他不介意出賣自己的命運，因為那是他從來不想要的。

他緩緩地抬起了手，在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像滎暉一樣印下了指紋。

滎暉滿意地拿過紙，欣賞的看了一眼，說：「很好。」他將紙張平鋪在桌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陰紙散發著來自鬼魂的陰寒，滎暉咬破了手指，將自己的血滴在了紙上，那張紙就像是燃燒一般，一瞬間化為了灰燼。

「一紙冥姻，生死契闊。」

少辰抬眼看著這個男人，半人半鬼，甚至還有七八分已經入魔。他的滅世宿命，現在有一半是這個魔鬼的了。

因為那個預言，他失去母親，失去所有族人，在北地冰原孤獨求存幾百年。在他以為他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之時，他又失去白龍義澤，失去生命。只有黐閻，會毫無保留地對他，但卻從來不曾屬於過他。黐閻的愛太高傲，義澤的愛太卑微，他的愛太迷茫。

這一次，黐閻離開他，白龍放棄他。他想要選擇對抗，他必須觸碰自己命運的底線。他與滎暉都是重生之人，一個是滅世之源，一個是天降魔星，哪一個都彷彿不得好死。

滎暉似乎在少辰的眼中摸索到了什麼，微微一笑，說：「你輕易允肯，令我吃驚。我以為還需要什麼別的手段。」

「比如？」少辰冷著一張臉。

「比如黐閻。」滎暉走向了窗邊，接起了一片飄進來的竹葉，「他與園夫人一起害我，不料傷得最重的是他自己。」

「你知道他在哪裡？」少辰站起來，沒能掩飾急迫的心情。

「我自然知道他在哪裡。人人都想要我死，我若是不把對手摸清楚，我還怎麼好好活？」滎暉將手中的竹葉捏成了細碎的渣滓，「我放任他不管，只是現今他對我沒有威脅。可一旦我動了殺心，你認為他還有機會？」